(二百二十四)考量
作者:
老司姬流苏 更新:2025-10-04 15:54 字数:2656
天还没亮,完颜什古就溜出去,鬼鬼祟祟猫到盈歌的帐子外头,掀开条缝隙往里瞧,然后伸进胳膊,拽住盈歌的被子拉扯。
“......”
食髓知味,盈歌将朱琏折腾一顿,不过,她与完颜什古都习武,体力和警惕不相上下,所以很快发现是完颜什古在扯被子。
大约有急事,盈歌很不情愿地放开朱琏,悄悄起身穿衣,蹑手蹑脚出去账外。
天光不明,寒气未散,地上湿漉漉的,靴子踩在松软的草皮上,一会儿就被露水打湿,盈歌皱眉,裹紧外袍,她很不喜欢这种时候在草上走,奈何是完颜什古叫她。
“有事?”
野外露营最怕无火,她和完颜什古磊的石灶很坚固,添的柴也足,盈歌看了看里头,篝火仍未熄灭,她又眯起眼睛,目光投向远处,不见有狼的踪影,侧耳细听,也没有嚎叫声。
火没息,没有野兽来袭,那早早叫她出来是要干什么?
盈歌一头雾水,完颜什古把她拉开两步,搓着手,嘴唇紧紧抿住,似乎有些焦急,然而她眼神发亮,神情兴奋,显出少见的激动模样。
“你知不知道汉人怎么求婚的?”
盈歌:“?”
莫名其妙的问题,没头又没尾,盈歌满腹问号,她是女真人,而且从未经历过嫁娶之事,怎么平白那这事儿来问她?
再说了,最了解汉人婚俗的,不该是完颜什古的亲生母亲么?
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完颜什古与她最是默契,不消说也晓得盈歌什么意思,一摆手,自己把话头接过去,道:“我知道的,汉人嫁娶最烦了,什么问名,纳吉......我不是要跟你说那些,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到底算夫,还是妻啊?”
“啊?”
算夫,还是妻?
挠挠头,盈歌的脑子一下烧迷糊,压根不懂完颜什古想说什么,难得显出一种异常迷惑的懵懂,眼神清澈迷茫,憋了半天,说:“你是想问我,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夫,即男人,妻,即女子。世人朴素的观念大抵如此,盈歌也一样,她觉得这是寻常的事实,无需争议,除非——“你变成男的了?”
她听仁多布里讲过桩秘闻,是他从一个云游道人那里听来的:说某地某县,有一户姓刘的人家,膝下无子,年过半百才得一女儿,此女虽然模样十分俏丽,却不似一般女子文秀,天生力大无穷,曾将一人合抱粗的垂杨柳倒拔出泥,乡邻无不慑服。
她长到十六岁,父母为她寻了一夫家,二人算得上郎才女貌,此女很快嫁过去,然而洞房后第二天,丈夫醒来,望见自己身边的爱妻竟变作八尺大汉。
一夜女变男,盈歌讲得绘声绘色,完颜什古目瞪口呆,愣住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盈歌以一种异常微妙且带有戏谑的目光往她下身扫去,她才脸一红,怒道:“我没变男的!”
气得想打盈歌,然而转念一想,也怪自己没说清楚话,叹口气,耐着心底的别扭和羞涩,把昨夜给赵宛媞送花,和她行夫妻之礼的事告诉盈歌。
“所以,”盈歌恍然大悟,“你是想问按男子还是女子的礼节对待赵宛媞?”
“嗯......”
女子和女子成婚,违逆阴阳,惊世骇俗,完颜什古想不到参照的婚俗,按汉儿的六礼下聘吧,她是个金人,而且寻不到媒人下聘,走不齐六礼。若按女真的规矩,男子该到女子家服役叁年,另送骏马牛羊为聘,又或者,女方私奔入男方家中。
总之,比汉人的礼节简陋许多,赵宛媞可能不满意呢?
“......”
盈歌没完颜什古这些扭七歪八的心思,再说,她觉得这些都算不上真正的问题,沉默片刻,她回头看看两顶营帐,口气略微沉了沉,道:“你真打算一直把赵宛媞带在身边?”
“当然,她是我的人,自然要跟着.......”
话说一半忽然顿住,明白过来盈歌的弦外之音,完颜什古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看了看营帐,眉心微蹙,眼底极快地闪过一缕忧色。
的确,在她身边并不安全,尤其她将要做的事绝无反悔余地,败则必死。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你不是想过把她们送回南边么?”
盈歌问,面上竟显露几分焦虑,其实她寄望于此,如果完颜什古有办法,能把朱琏送回南朝,以她的本事,总能带着柔嘉活下去,而不是跟着她一同冒险。
完颜什古没有说话,许久,才道:“你想把朱琏送回南朝?”
盈歌愣了愣,旋即点头,算是默认。
完颜什古抿了抿嘴唇,眸色暗沉,神情微微紧绷,眉间亦染几分淡淡的忧愁,她望着盈歌,叹出口气,看看天色尚早,营帐里的两人应当尚在酣睡罢。
“你不了解赵佶,也不了解赵构。”
昔日,权倾朝野的宰辅章惇曾私下对其子道:端王轻佻,如今君天下,我拥立简王不成,恐将获罪。往后果如章惇断言,他的仕途一跌再跌,接连败落,最终被贬死于湖州。
章惇此言并未说于人前,完颜什古是从母亲处听来。章惇当初欲拥立简王赵似,不成。此语虽不免妄断,有夹私之嫌,但无心插柳,亡国之祸与赵佶的轻佻不可谓无关。
而他的儿子赵构,与他的父亲是很相似的。
“你可还记得赵构被作为人质送到营中的情形?”
时,完颜什古亲自将他引去见父亲完颜宗望,宗望多疑,有心为难,故意拿弓考他射术,不料赵构当真拉开一石五斗的硬弓,一箭射中远处靶心。
待他走后,完颜宗望将女儿唤到跟前,要她暗中试探,验证此人究竟是不是真的皇子,完颜什古趁机殴打赵构一顿,几乎把他弄死。面对生死,完颜什古发现他虽通些拳脚,仍胆气不足,心中忧虑甚多,畏畏缩缩,并非如他表现出来那般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不过,未等她再试探,此事便传到完颜宗翰耳中,他当即来与宗望议论,怀疑他不是皇子,实是某将门之子。恰逢姚平仲夜袭金营,完颜宗翰怒,越发觉得赵构不是皇子,逼迫南朝更换人质。
盈歌当时未在营内,在别处扫荡剿杀乡军,对夜袭前后的事情不十分清楚,听完颜什古详述一遍她殴打赵构,羞辱他的情形,不由眉头紧锁,道:“这人果真虚张声势么。”
“是啊,”汴京破,赵构一味逃窜,现在更是暗中写来书信妄图求得金人谅解,保全帝位,卑躬屈膝,完颜什古说。
“所以我不能把赵宛媞送回去,以她执拗的性格,必然会劝赵构与金开战,解救父兄和一众嫔妃。赵构如何容得下她?”
到时,还不知他会把赵宛媞怎样呢。
“再说朱琏,我虽然与她相处不多,但从她言行看,恐怕是个外柔内刚的娘子。若送她回去,她肯定不愿留在宫内,她是赵桓的皇后,地位尴尬,不知落得什么下场。”
“我没想这么多。”
想要朱琏过得安稳而已,盈歌听完颜什古说完,陷入凝重,完颜什古盯着她看一会儿,心里何尝没有纠结,却只能道:“还有时日,其中细节你我慢慢考虑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