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记得
作者:EOD      更新:2025-10-12 19:00      字数:4067
  两个人都愣了一会儿,林其书关上门,换了鞋子挂好外套,走进来把离她最近的那个柜门关上了。木头撞击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咚,咚,咚,就剩下章柳跟前那个没关了,搬出来的杂志还放在外边。
  林其书问她:“怎么坐在地上,地暖没开?”
  章柳说:“我不会开。”
  林其书去把地暖打开,说:“不冷吗,凉着肚子怎么办。”
  章柳扶着地板站起来,把杂志放回抽屉里关上,好像从来没打开过似的。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林其书的神情却很奇怪,问她:“脚疼?”
  章柳委屈巴巴地点头。
  林其书说:“擦破的不是左脚吗。”
  章柳脸色爆红。伤口没有疼到穿着棉拖还要跛脚的程度,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林其书嘴一抿,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她换好衣服去厨房做饭,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问章柳说:“怎么冰箱里的东西一点没动,你点外卖吃的?”
  忘吃中午饭的章柳含糊地“唔”一声。
  吃饭时手指上的伤口还是被发现了,章柳翻箱倒柜白折腾一通,竟然把贴创口贴的任务给忘了。林其书握着看了一会儿,松开手让她抽回去了,没有作什么评价。
  章柳开始犯贱,放下筷子用另一只手摩挲着伤口,碰一下只有非常轻微的刺痛感。“我手疼。”她说。
  林其书说:“一会儿就好了。”
  这是实话,但章柳大为震惊她竟然把实话说了出来。“我手疼!”她提高音量,语气严重得像失去了一只手,或者是一个三岁小孩失去了她的糖。
  林其书看了她一眼,章柳咳嗽一声,把筷子捡回手里:“其实还好,不影响吃饭。”
  躺在床上睡觉时,章柳紧紧贴着林其书,手臂搭在她柔软的腹部,沉沉地压下去,觉得热了也没撒手。
  又做了噩梦,女人往下跳楼,跟跳水运动员一样跳了一次又一次,心脏被攥紧似的失重感折磨了章柳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章柳起床,在卧室里的洗手间里洗漱完,一出门,听见客厅里有声音。一瞬间里大脑闪过数个如何应对入室抢劫的可能性,但对方没给她实施的机会。章柳走到客厅里,看见林其书在修剪鲜切花快腐烂的叶子。
  花还插在矿泉水瓶里,章柳当时大款气派乱买一通,矿泉水瓶都塞得满满当当,无奈审美不佳,只多不美。
  显然林其书也是这么想的,尽力整理一番,离远了端详几眼,面色略带遗憾。
  章柳很惊讶她怎么还不去上班,自从住进这里,章柳就没在早晨见过她。
  林其书很快作出解释:“等会带你去医院看看。”
  章柳更惊讶:“去医院?去医院看什么?”
  林其书说:“挂了个心理门诊,问问咬手指甲该怎么办。”
  章柳懵然:“哦。”
  林其书上下打量她一遍,招手让她过来:“我看看脚。”
  擦伤的那块皮还连在上边,昨晚被小心地展开挪回了原位,边角有没擦干的血迹沁出来。林其书问她:“还疼不疼?”
  章柳说:“走路就疼。”
  林其书说:“穿棉拖去吧,养几天就好了。”
  章柳问她:“你今天不上班吗?”
  林其书笑道:“总不能一天都不休息,没到那地步。”
  九点来钟时曹小溪过来补习,推门而入,然后呆立在门口。章柳坐在桌子前让她进来,曹小溪看一眼她,又看一眼林其书,目光滴溜溜转了几圈,默不作声地换上拖鞋走到桌前坐下。
  林其书在后面看手机,两个人都不自在,曹小溪不好说什么,章柳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下去,出声恳求把她赶走了。
  上完今天的班,两人赶去医院。
  林其书提前在网上挂了号,心理咨询门诊,一进门,医生是一个中年女人,神情很和蔼亲切。两人在桌前坐下,问了名字后,她对着章柳问:“是什么问题?”
  “是……”章柳大脑一片空白。
  林其书替她说道:“总是咬手指甲。”
  章柳说不出话,辩解倒是很快,羞耻道:“没有总是咬!”
  林其书说:“之前只在考试前咬,最近不考试也咬了。”
  医生把她的手拿过去看了一下,说:“这是焦虑的典型表现啊,看这个情况咬得还挺严重的,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章柳摇摇头:“昨天咬的,没发生什么事。”
  医生:“不应该啊,你看,考试前觉得特别焦虑,用咬手指甲来对抗焦虑,虽然说不健康,但是符合逻辑的,如果说这个行为突然泛化——没有什么值得焦虑的事情,但你还是咬到出血了,那情况就比较严重了。”
  她继续道:“你再努力回想一下,最近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压力很大吗?”
  章柳坐立难安,悄悄看了林其书一眼。医生的目光随她一起看过去,眉头有些疑虑地蹙起来,“你现在在上高中?”她问。
  章柳:“不是,我上大学了。”
  “上大学了……”医生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问,“上大几了,有没有准备考研?”
  章柳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否定道:“不是因为学习,学习压力不大。”
  医生又向林其书投去一眼,“放寒假了吧应该,回家多久了?”
  “还没回家……”章柳吭哧一下,顿觉慌乱。
  医生惊讶:“还没回家?你妈妈过来接你?”
  林其书也有些惊讶,笑道:“医生,我不是她妈妈。”
  “哦!你不是她妈妈啊。”
  林其书颔首,没有试图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章柳噌一下站起来,环视一周,手足无措地又坐回去了,“我,我,我……医生,这个病需要吃药吗?”
  医生说:“目前应该还没有到焦虑症的地步啊,但是需要警惕了,如果说这个表现一直持续下去没有好转,那就需要治疗了。”
  她又问了些其它问题,是否经常觉得不安,有没有心悸感,注意力能不能集中,问到睡眠如何时,章柳犹豫几秒,最后还是没说。
  医生看她一会儿,说:“你过来做个量表吧,在隔壁。”
  两人到了一间有两台电脑的房间,章柳要往电脑前坐却被阻止了,医生向沙发示意了一下,待她坐定后问道:“跟你一起来的是你监护人吗?”
  章柳愣怔一下,小声道:“也可以这么说。”
  医生观察着她的表情:“我发现你好像很害怕她,不敢在她旁边说实话?”
  “不不,没有,”章柳赶忙道,“我没有害怕她,她脾气很好。”
  “刚才在那间屋子里说的都是实话?”
  章柳再次犹豫了,实在不愿撒谎,却也实在无法坦言。
  “这样吧,我把问题再问一遍。”
  医生将问题一一复述,章柳回答得越来越难堪,她反复尝试绕开林其书,然后反复发现无论如何也绕不开。
  医生同样察觉到了这番对话的徒劳,她沉默片刻,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章柳茫然地抬起头,眼睛无法聚焦在任何一个地方。“我不知道。”她说。
  章柳离开测量室,林其书正等在门外的长椅上,见两人出门便走上前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医生。
  医生说:“目前还没有到焦虑症的程度,我教了她一些缓解焦虑的方法,先回去实践和观察一下。”她又嘱咐了几句,要作息规律、体育锻炼云云,林其书一一应下。
  两人走出医院大厅,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下雪了,很小的、轻飘飘的雪粒子,有刺骨的北风刮过。林其书将章柳拉回门里,戴上帽子理理衣领然后拉紧抽绳,保证不会有风从领口处钻进去。
  她拿起章柳的袖子:“手伸出来我看看。”
  章柳的指尖从袖口处探出来,林其书观察一会后一把握了上去,说:“这么冷?”
  章柳抱怨:“医院里太冷了,像停尸间。”
  “胡说什么。”林其书责骂道,她两只手都捂上来,紧紧地搓了几把,冻得僵硬的手指活泛些许。林其书说,“我看你也不锻炼一下,跑跑步什么的,刚才医生说的你听到没有?”
  章柳说:“听到了。”
  “提高一下基础代谢,身体也会好一点,知道了吗?”
  章柳:“基础代谢是什么?”
  林其书笑着看她一眼:“还大学生呢,我都知道你不知道?”
  章柳说:“我是花钱顶替别人来上大学的,我高考其实只考了两百五。”
  林其书推她肩膀,在她屁股位置拍了一下:“再胡说试试。”
  章柳呵呵傻笑,冰凉的脸部肌肉一活动,感觉奇怪极了。
  两人走到车边上,章柳扶着车门道:“你还去上班吗?要不我坐公交回去……”
  林其书说:“不上班。”
  “哦!”章柳立刻道,“那我想去玩。”
  “去哪儿玩?”
  章柳还没想好,她在这上了几年大学,罕少出门游玩,一是懒,二是穷,但现在真要去也想不出来哪里好玩。“去火车站那边吧。”冥思苦想一会儿,章柳说。
  火车站旁边是海,另一边是德据时期的建筑群,其间有座教堂,玻璃是彩绘的。章柳过去那边坐火车时总能遥遥地看见它,每次都想有时间过去看一下,有时间后又每次都忘了个干净。
  林其书点头同意,说:“先给你买双手套去。”医院旁边是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给章柳买好手套后两人便开车去火车站。
  教堂需要买门票,看起来并不很大,冬天里游客稀少,门口广场上几乎空无一人,实在萧索。两人进了教堂转了一圈,一座座雕塑仔细地看过去,也不过用了二十分钟。
  禁入的座位区域有一个女人一直在弹钢琴,章柳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问林其书道:“老板,你会弹钢琴吗?”
  林其书一下笑了,看起来不可置信她问出了这个问题:“怎么可能会?”
  章柳接着说:“林鲸会不会啊?”她静静地看着女人的背影,一回头和林其书四目相对,“她会吗?”
  林其书说:“去兴趣班学过一段时间,她实在不喜欢,没继续学。”
  章柳说:“没买钢琴?”
  林其书说:“买了,不学之后就卖出去了。”
  章柳点头:“哦。”
  教堂旁边都是石头路,狭窄坎坷,两头立了石柱,只容行人通过。她们慢慢走在路上,买了两杯奶茶,林其书照旧不喝,所以两杯都是章柳的。
  路旁有一家书店,看起来新开不久,两人进去逛了一会,章柳想买一本支持一下独立书店,看眼价格后老老实实放回去了。曲折排列的书柜深处有一个空房间,墙壁上挂了一圈相框,里面是来自上个世纪不同时代的街头摄影,从德据时期到改革开放之后。
  章柳一手拉着林其书的胳膊看了一会儿,突然指向一张1910年的照片,清宣统二年,基督教堂落成。她说:“老板,我们在这里遇到过,你还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