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绒衫
作者:veveco      更新:2025-10-17 19:43      字数:4057
  姜秋取下脸上那副薄薄的平光镜,窗外已然是无边夜幕,她习惯性地盯着虚空发呆,背后的时钟在缓慢地转动,指向凌晨两点。
  她想了很多东西,从童稚岁月开始想起,想自己平坦又顺利的一生,每份热爱都得到命运慷慨回响、每个抱负皆能水到渠成——这般得天独厚的眷顾连她自己都不禁心生惶惑。
  上天给她送来完美的家、挚友、老师、妻子甚至于情人。
  所以她尽可能去不亏待任何一位——在她看来,是没有亏待的——和她具有感情链接的人,但她到底阴差阳错地辜负一位又一位。
  次日,她照常来到医院,结果被告知温穗上午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她不解地驱车到WB,对方也不在公司,而后辗转到温宅才得偿所愿。
  “你怎么过来了?”
  “你身体好些了?这么快出院没关系吗?”
  温穗没向对方隐瞒陈星艺和林淮音两人前来拜访的事情,她还好意地补充道,
  “我出院和你们没关系,是公司问题,在家里处理工作比医院要方便点。”
  温家本就扎根医疗领域,这点还轮不到姜秋来教她怎么做。
  姜秋只得局促地依住沙发靠背,若有所思地颔首后发现找不到再留下来的理由,就预备离开,结果对方把她喊住。
  “你别自责,这是我家里的事情,怎么轮也轮不到你的责任。”
  她表示理解。
  “吊桥效应。”
  温穗莞尔,走上前抚平对方衣领处的小褶皱,
  “可能是当时你太紧张,所以误以为成爱,不要被它困扰——当然,有机会我的确想插足你的婚姻,但是你也知道,我已经丢了太多太多东西,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情谊能够保持下去,你能原谅我吗?”
  突然这么拟人,姜秋还有些适应不了,不过话说到这份上,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叫她心里石头落地,她释然地扬起笑,和温穗愉快地告别后,就离开对方。
  精神抖擞地再次加班加到凌晨。
  秘书觉得难怪自家老板能成功,这位年轻的掌权者精力简直高到不是人类的地步,还通人性,每次叫她陪到九点就放她走,次日清晨推门进来,总能看见对方悠闲转着工学椅啜饮咖啡,等待汇报。
  姜秋照常听着秘书梳理的日程安排,突然接到林淮音的电话问她今晚有没有时间回家一趟。
  “你等会儿——今天晚上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吗?”
  “必须要做的……姜总,没有。”
  秘书判断完事务的重要性后给出个准确的答案。
  “那好,你把今晚的事情往后排。”
  姜秋边哼歌边在别墅玄关处换好鞋,进去就看见陈星艺和林淮音坐在沙发上小酌。
  “诶?这是要干什么?签叁方协议吗?那么严肃。”
  她开玩笑地在林淮音额角落下见面吻,然后挨着未婚妻坐下,因为只注意到对面的陈星艺,反而没看见妻子绝望地阖眸。
  “你自己说吧。”
  “我和别人上床了。”
  简单的一套连招让姜秋的笑冻在脸上,瞬间,微妙又隐约的火气灼烤她的心脏,她僵硬地扭过身,匪夷所思地盯向林淮音躲闪的神色,然后视线又落在不自然摩挲鼻翼的好友。
  “哈。”
  她喉间挤出短促气音。
  有点生气。但是考虑到林淮音以往对自己那么大度,她还是忍下质问,咬紧后槽牙,挤出谅解。
  “没关系。”
  “人都会犯错嘛。”
  ————————————————————
  “你干什么?”
  姜秋挤兑陈星艺要和她一道出门,却被人一胳膊挡回门内。
  “我去公司。”
  她果断地选择逃避。
  “我敢打包票,你要是今晚还去公司,她能今晚就把戒指摘了丢浦江。”
  “那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她出轨还是你出轨啊?”
  陈星艺哭笑不得,姜秋迅速又条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困扰,
  “我和温穗的事她也没计较,我肯定也不能计较她的事啊,那显得我多无理取闹,但是不计较我又怪怪的,哎呀反正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去也可以,你给我支个招。”
  陈星艺真是被这两个祖宗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你就问她就好了,你问她到底怎么想的,想不想过下去了。”
  “那不行,万一真要和我分手怎么办……”
  “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啊?”
  “……”
  被陈星艺推回宅邸后,姜秋磨蹭到深夜才摸黑上床。林淮音背对着她,呼吸平稳得像早已入睡。她探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为对方掖好被角,仰面凝视黑暗中的天花板。
  她在想自己该怎么做,睡着了也不好把人叫起来,干脆等明天吧——但是常年处理问题的本能叫她警惕时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脑袋上接受信号的天线四处转圈,然后滴滴滴地报坏。
  她旋回身形,掌心轻覆上那人单薄的肩头,触到微凸的锁骨轮廓。指掠过额际,将对方垂落的发丝细致地挽至耳后,迟疑又试探地剐蹭未婚妻的下颌,有种冲动在胸腔里四处乱撞,她喉间轻轻滑动,最终只是将满腹心事化作个珍重的吻,如羽絮般落在对方鬓角。
  姜秋费尽心思地想出来个请未婚妻吃饭的主意。
  “哇塞,真是个绝妙的点子。”
  陈星艺实在忍不住阴阳怪气,但对方估计是处理太多的信号让大脑一时没转过弯,完全误解她的调侃之意,于是居然把这个当真。
  姜秋从来没觉得找话题是件很难的事情,直到今天,她说什么对方都爱搭不理的,未婚妻好像在听,但寡淡的回复让她焦躁,她终于放弃周旋,颓丧地喝闷酒,这时候林淮音倒是笑道,
  “像吗?”
  “像什么?”
  她怔忡抬眼。
  “你。”
  “……”
  “我平时哪有这样子。”
  姜秋否认,她平时才没这么冷淡人呢!林淮音的笑似有若无地挂在脸上,叫她有点不知所措,她只能暂时逃离对方前往卫生间,结果好巧不巧地撞上温穗。
  “我两还真和卫生间有缘。”
  对方的话让她肩膀卸力,两人只是简单地照面。
  姜秋朝她点头示意,温穗走出莫约十步后,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等等。——你有时间吗?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温穗示意叫她看手机,然后说道“有个十分钟左右”。
  两人并肩倚在长廊的护栏旁,姜秋望向不远处被吊灯遮挡的明灭背影泛起惆怅,温穗不动声色地压下自己眸里那丝缱绻的情意,努力扯起笑,戏谑道,
  “怎么?和林淮音吵架了?——分。”
  “……我求你了。”
  “好吧。所以怎么了?”
  “你…”
  “你不说我走了啊。”
  姜秋微蹙的眉间下那双向来明亮的眼眸,此刻盛满为别人酝酿的愁绪,那颗泪痣,在她忽上忽下的眼睫里明目张胆地勾引自己。温穗咽下咕嘟冒泡的酸意,正欲迈步离开。
  “你觉得我床上表现怎么样?”
  说到这个……温穗脚底打个转又靠回来,满脸揶揄。
  姜秋瞅眼就知道对方坏点子上来,她无奈地正经设限。
  “撇去个人感情、私人恩怨,客观分析。”
  “烂。”
  “私人恩怨!”
  “才没有。”
  温穗撞撞她的肩膀,眼尾掠过狡黠的流光。
  “怎么,不会是林淮音说你表现太差了吧?”
  姜秋偏头躲开,伸手抵住对方凑近的身体,嗔怪道,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坏吗?”
  “你让我客观说的,我说实话你又不高兴。”
  “那你——”
  姜秋话到唇边又骤然收住,视线飘走,温穗倒猜出她下半句是什么。
  “我是因为喜欢你。”
  “能撇去个人感情吗?”
  “做爱这种事情怎么撇去感情啊?那人家怎么不叫做恨啊?除非你就是技巧很厉害,但是你要学习技巧也得走心吧?又不是真就一个洞往里捅就行,每个人的偏好都不一样,这也是沟通交流的一个环节吧?——所以到底怎么了?”
  温穗不耐烦,她口干舌燥的,养伤和忙碌的琐事叫她没心思再去考虑性爱,疲惫和枯燥吸干世界所有的色彩和水分,好没意思,自打姜秋又次蛮不讲理地把她从过去捞出来后。
  她整个生命就开始收缩成只能容得下姜秋,蛰伏已久的情欲自脊椎攀升,原始的性本能被轻而易举地唤醒,像沙漠旅人望见海市蜃楼时产生的幻觉般飘飘欲仙,她感觉对方连呼吸都暧昧地叫她心慌。
  “唉没什么。”
  “你这人——等下,你女朋友要走了。”
  “诶?!”
  温穗好笑地靠在栏杆上,眼见林淮音在门口驻足,回首望来,她清楚地知道她在看她,但却说不起来有多兴奋,更多的是对于自己毫无廉耻心和破败身体的羞惭,但她不会把这份自卑给任何人看,于是她抬手朝对方体面地招呼,尽管在对方看来完全是在挑衅。
  或然率犯罪。可怪不到自己头上。
  姜秋踉跄追至车内,气息不匀地跌坐进驾驶位。
  “我和她就、就是遇见,多说了、多说了几句。”
  “你觉得她有什么资格来插手我们的生活?”
  林淮音将手机屏幕转向她,温穗很快发了澄清迅息,说两人只是撞见,而且也是姜秋因为她不开心所以想问几句。
  “你们怎么有联系方式?——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觉得她比我更了解你,还是她比你更了解我?”
  “她比我更了解——你。”
  林淮音冷笑,姜秋知道自己回答错了,但是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意识闭嘴,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沉默到林淮音将戒指推至她面前,金属与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才结束。
  姜秋错愕地凝住那道冰冷的弧光,思绪突然陷入迷雾——究竟是从哪一个节点开始,她们之间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她试图在回忆中找寻线索,却只看见无数细碎的片段如断线般散落,无从追溯最初的偏离。
  那枚戒指静静躺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句未尽的诘问。
  而回答,在她很久以前,就听过,是她嗤之以鼻的。
  爱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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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时候去K国秋游,结果我的Brunello Cucinelli 的一款限量版羊绒衫被勾坏的事情吗?”
  “记得,哭得可惨了。”
  姜秋痛苦地摊开手,仿佛又看见那件心爱的羊绒衫在指间分崩离析的惨状,她向陈星艺解释如今状况发生的原因。
  “就和那时候一样!开始只有个线头,然后我扯着扯着,莫名其妙我最爱的整件羊绒衫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