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本性
作者:红宝石      更新:2025-10-20 17:10      字数:4913
  晏无涯回至幽漠殿时,寻了主殿、寝室、后院,皆不见那红衣身影。
  他眉峰皱起,将殿内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最后立在台阶下,仰首瞥了眼天色。日已落,淡淡紫月正缓缓攀上枝头。
  宓音向来守规,日落前必回殿。
  他走至殿门处侍立的魔卫前,问道:「宓音今日去了哪?」
  魔卫恭敬回道:「回殿下,属下今早见宓音姑娘往冥曜殿方向去了。」
  晏无涯闻言,即大步流星地赶往冥曜殿,步伐间满是压抑不住的不悦。
  ——日已西沉,还不回殿?胆子大了!
  方踏进冥曜殿前殿,便险些撞上正从内走出的晏无寂。
  兄弟俩目光一触,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尾璃在哪?」
  「宓音在哪?」
  殿内微风拂过,四下顿时寂静。
  靡梦楼里的尾璃——不,是花魁苏璃——与平日的七尾妖狐看起来又是另一个面貌。
  她的银白长发化为乌黑,高高盘起,斜插着玉簪金釵,几缕碎发随意垂落。狐尾隐去,浑身上下不见妖气,唯馀一身惑人的红尘姿色。
  她身上的衣裳领口极低,雪白酥胸若隐若现。裙襬高高开衩,行动间白皙玉腿悄然显露人前;薄纱斜落,露出大半光洁玉背,一举一动尽是撩人风情。
  脸上妆容亦是极艷:眼波描以重墨,微挑眼尾处勾上一点朱红,眉心点着一枚艷红花鈿。
  苏璃自屏风后踏出时,宓音望得出了神。
  若说七尾妖狐娇媚、灵动,带着半妖半仙的狡黠不羈,那花魁苏璃便是人间艷骨,将人世万种温柔和危险都化在眉梢眼角。
  苏璃嘴角勾起一抹戏謔的微笑,上前轻轻拉住宓音的手,将她带到铜镜前落坐。
  「你这美人胚子,不好好打扮,实在太可惜了。」
  她弯下腰,亲自为宓音描眉画眼。玉指轻柔,妆容渐渐在宓音白皙的脸庞上铺展开来。
  一缕缕长发顺滑垂落,衣裙换成鹅黄色的薄纱,锁骨与颈侧在灯下微微透着光。苏璃以幻术轻轻一抹,隐去宓音本来的淡红眼眸,令她双眼漆黑如墨。
  铜镜中,宓音肤若凝脂,五官清丽。妆容虽艷,难掩她眉眼间的青涩与羞怯。
  她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乾净天真,连微微红透的耳尖都令人心动。
  苏璃的艷是人间的百媚千红、自信张扬;宓音的美,则是一朵尚未全然绽放的白莲,带着刚出尘世的稚嫩。
  宓音怔怔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彷彿一时认不出这是谁,羞得连忙垂下眼眸。
  苏璃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这才对嘛。男人见了,哪个能不动心?」
  靡梦楼的大堂歌乐声不绝。貌美女子于酒桌间来回穿梭,时而举杯轻笑,时而低眉娇嗔。笑声与酒香、脂粉气一同縈绕在空气里。
  她们或为席上的公子斟酒,或替贵客唱曲解闷,一顰一笑都尽显风情。
  忽而,楼中宾客皆将目光投向正慢步下楼的两位佳人,四周霎时一静。
  领首的女子眉梢带笑,一身艷红罗裙,身段婀娜得无可挑剔。纤腰盈盈一握,胸前曲线丰润。尾随的少女低眉含羞,身着淡黄薄纱,玉腿修长,自有一番勾人天真的美。
  「那不是许久未露面的花魁苏璃吗?」
  「竟然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美!」
  「身后那个小美人,没见过呢!是新来的?」
  窃语声此起彼落,有人惊叹,有人低声调笑,更有人忍不住欲上前搭话。一时之间,满堂目光都紧紧锁在二人身上,连酒壶都忘了举。
  苏璃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在厅中扫过,显得从容自若。
  宓音在一片注视中更显羞赧,垂首下意识地攫了攫裙角,更添叁分娇怜。
  苏璃轻轻握了握宓音的手,带笑问道:「还记得我如何教你的吗?」
  宓音认真地頷首。
  方才于房中,苏璃教了她许多——
  「说话时声音要柔一些、慢一些,让人听着心痒。看人的时候不要直愣愣盯着,要用眼尾去扫,像在瞄他又像没瞄。偶尔低头偷看他一眼,再对上目光时轻轻一笑。」
  「敬酒时身子靠过去些,嗓音压低,让他只听得见你说话。胆子大的话,便故意轻碰他的手。」
  ——若练得好,是否便能让五殿下更喜欢她了?
  宓音嚥了嚥津液,壮着胆子,端起酒壶,朝最近一桌走去。她步子有些发虚,手心微微出汗。
  她轻声对席上的公子笑道:「公子,让我替你添酒罢。」
  说话间嗓音比平日柔和了许多,还带着一点微微颤抖的羞涩。倒酒时,薄纱随之下滑。席上男子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雪肤显露的胸前,片刻都移不开眼。
  她低眉敛眸,不敢与人直视,只是偷瞄了对方一眼,随即又仓皇地移开视线。
  苏璃这边早已成了眾星拱月的中心。数位公子公然抢着与她共饮,只为讨她一笑。
  她竟有几分回到自家地盘的畅快——这种被万人倾慕、轻笑间牵动眾生心魄的场子,才是属于她媚狐本性的所在。
  她忽然察觉到席间一道纯净炽热的气息,目光随之转过去。只见一名年轻公子端坐案前,相貌堂堂,周身隐约有一缕纯阳灵息流转。
  「阳命男子……」她心下暗忖,指尖有些痒痒的。
  灯火摇曳的花楼中央,两名绝色女子正被眾宾客层层围绕,万眾瞩目。
  苏璃轻笑间将酒盏送至一位年轻公子唇前,与对方低声谈话,一边刻意拉近距离,吐息如兰,嗓音轻柔入骨。
  男子明显神魂颠倒,几乎忘了周遭宾客,只盯着她微微弯起的眼角。
  宓音则青涩羞怯,正被几位富家公子轮番敬酒讨好。她一边低头道谢,脸颊因酒意而染上一片霞色。
  吵杂的人声、女子的轻笑、男子的低语,丝竹乐声与酒盏碰杯声交织如潮,将整座靡梦楼衬得热闹非凡。
  忽然间,所有声音像被一双无形大手瞬间掐断——
  一切欢闹戛然而止。尾璃与宓音心头同时猛然一跳,惊愕抬头。只见四周宾客、花娘、乐伎,皆面色茫然,神情呆滞。失焦的眼眸浮上一层诡异的紫色幽光,彷彿坠入了无边梦魘之中。
  熟悉的魔气于无声中瀰漫而来。二人顺着魔气的流动望去,只见大门处,晏无寂与晏无涯并肩而立,气场森然压迫,目光冰冷如霜。
  魔君一身玄青宽袖长袍,半束长发,神色冷峻,气度沉稳,宛如黑夜中君王般让人不敢逼视。晏无涯则着白色劲装,长发高高束成马尾,眉眼桀驁,气息压着锐气。
  只消一眼,尾璃便又惊又慌,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从席间立起,低声唤道:
  「魔君……」
  不远处的宓音却忽然闷哼一声,身形微颤,手骤然捂住心口,秀眉蹙起。
  尾璃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刚走至宓音身侧,便见她又是一声痛呼,身子弯成一团,指尖紧紧抓着桌角。
  她急急扶住宓音的肩,焦急问道:「你怎么了?」
  宓音额上已渗出细汗,脸色惨白,手还死死压着胸口,气若游丝地唤了声:
  「五殿下……」
  此刻晏无涯心中怒气翻涌,魔契在无声中啟动,彷彿有无形铁索紧紧束缚着宓音的魂魄。
  尾璃身形一跃,轻捷如烟,转瞬已至晏无涯面前:
  「你在对她做什么?快住手!」
  晏无涯只狠狠瞪她一眼:「你干的好事!」
  语毕,他越过尾璃,径自走向宓音。
  尾璃不知所措,转身望向晏无寂:「魔君……」
  晏无寂盯着她一身暴露衣裙,眸色阴沉,声如寒铁:「你还有空间担心旁人?」
  他一把扣住她手腕,漆黑魔焰骤然升起,将二人包裹,倏然消失于原地。
  晏无涯大步走近宓音,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鹅黄薄纱,每一寸肌肤的暴露都如火上浇油。
  宓音蜷缩着身子,胸口痛得难忍,泪水滑落,嗓音颤抖:「疼……五殿下,好疼……」
  晏无涯咬紧牙关,冷冷道:「还知道会疼?」
  说罢,他将宓音从席间拉起,牢牢圈进怀中。瞬间紫气翻涌,将二人吞没。
  待靡梦楼眾人渐渐回过神来,只觉方才犹如南柯一梦。定睛一看,堂中那两位佳人早已去无踪影。
  魔焰骤然褪去,尾璃被人使劲一甩,重重跌落于软榻之上。身下锦被沉柔,她狼狈地撑起身子,四下张望,才发现自己已身处冥曜殿内。
  晏无寂立于床榻前,俯身靠近,眸色冷若寒潭。
  他字字森寒:「你可记得自己身份?」
  尾璃仰望着那张冷洌的面容,心下猛沉,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分。
  「魔君,我只是……」她声线微颤着开口,「宓音想……想见见世面……」
  他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她,一身娇软媚骨,此刻只挑起他心中的暴怒。
  「巫族圣女入世未深,你带她进靡梦楼,是一错。在男人堆里恣意勾引,是二错。本座若不现身,你是否要再採一回阳?」
  尾璃急急摇头:「没有!璃儿怎么敢——」
  话未说完,纤细的粉颈已被他一把扣住。她呼吸骤停,胸口一紧,狐尾猛地窜出,本能圈上他的手腕。
  「是不敢,而非不想。」他每一字都似被烈焰焠过,却寒入骨髓,「有那心思,没那胆子。」
  「不……是的……」她被掐住了气息,声音断续,「璃儿……是贪玩……但真的……不会背叛魔君……」
  说着说着,两条狐尾悄悄勾住他手腕,动作带着讨好与慑服。
  晏无寂不语,手上力度未减,只危险地瞇了瞇眼,望着她一张小脸渐渐泛红。
  他骤然松手,在她的猛烈喘息中捏住她的下頷:
  「尾璃,你要本座拿你如何是好?」
  她霎时红了眼圈。
  「既然本座不在你身边,你便如此不安分。」
  他低声道,语气淡得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慄。
  「那就在这殿里好好待上一日,学学什么叫自己一个人安静。」
  尾璃怔住,眼看晏无寂转身大步离开。殿门「喀」声合上,淡紫符文于门上浮现,阵法骤啟。
  她骤然松了一口气,心底却隐隐不安。
  只软禁一日?
  晏无寂何时这般宽容过?
  回至幽漠殿时,宓音仍被晏无涯扣在怀里。她抬头,双手紧拽住他的衣襟,指节发白。
  「还疼……」她哀求道,黑眸盈泪。
  那模样,既可怜又惹人心烦。
  晏无涯重吸一口气。
  二人有魔契牵绊,条款列明——主若怒,当罚。昔时他震怒,魔契自动生效,教她痛入魂魄。如今他心念一转,那股如鉤似刃的痛楚便自胸口处一寸寸退散。
  宓音身子一颤,像是瞬间松脱了某种牢笼。
  晏无涯低头看她,眼底仍藏着怒意。
  「若再闹一回,看我还理不理你。」
  他驀然伸手覆上她双目,幻术倏然被破,漆黑眼瞳恢復成她原有的淡红眼眸。
  宓音委屈地望他,小声问道:「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呢?我只是让尾璃教我……教我……」
  他神色一冷,嗓音低沉:「教你勾人、装媚,任人覷看?为何要学她?」
  她的头颅愈垂愈低,半眼都不敢看他。
  他将她的脸抬起,眉头紧蹙:「我问你话。」
  她正欲将头偏开,便听他威胁道:「再不说,还想疼?」
  宓音咬着唇瓣,眼泛水光,语带自卑:「我想……你更喜欢尾璃那样子的。」
  晏无涯微怔,不自觉松开了她的下頷。
  「我说的对吗?殿下早已心有所属,本便是可怜我才替我解命花之咒。」
  她小嘴一扁,数颗大大的泪珠滑下她的脸。
  「那又为何要用魔契将我强留在身边呢?她美丽张扬,颠倒眾生,我如何学也学不来……」
  「——不许再说了。」
  他骤然打断她,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良久,他方开口:
  「我从前只觉得她好玩。她像风,我便想追一追。」
  「如今,她更像个……我想护着的姊姊,陪我闹、陪我皮,仅此而已。」
  他伸手轻抚她的后脑,语气低沉:
  「而你……」
  「你在我身边哭、怕、疼。我看了会烦、会怒,只想不顾一切地佔有,把你困在我怀里,哪里都不许去。」
  「你学她做什么?」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子,害羞、笨拙、只敢看我一个人。」
  宓音听罢,惊喜抬头,笑顏带泪:「真的?」
  晏无涯定定地审视她的模样——巫族圣女,除了学窥命之法,是如何长大的呢?单纯得不像话,轻易便被尾璃拐了去学坏,又是那么地藏不住心事。
  他捧住她的脸,俯首轻啄她的红唇,随即凑近她耳畔:
  「自然是真的。」
  他语气忽转,似忽然想起什么,声音低哑:
  「……那今日,尾璃都教了你什么?」
  宓音脸颊乍红,心跳骤乱,低低咬住唇瓣。
  晏无涯手指轻抚过她裸露的肩线,语气似笑非笑:
  「既敢去了那种地方——」
  「那便罚你,接下来一月,每日都穿成今日这般模样服侍本殿。敢躲,就让你疼得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