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笼反抗
作者:
黑尾虎 更新:2025-10-09 16:21 字数:3906
书房里的挂钟指向凌晨3点,窗户外,整座城市已经落幕,只剩下零散的几簇昏火及断断续续的狗吠声。
有人还没睡。
桌上亮着一盏台灯,座椅上的男人立身眺望。胸前包扎了一圈,牙齿撕裂了皮肉,缝了几针堵住血,接近心脏的地方,疼痛还在隐隐传来。
敲门声传来,一声进,时生推门就嗅见了呛鼻的烟味。
魏知珩立于烟雾缭绕间,指尖轻弹了弹,灰雾从手臂盘身而上。一副散漫姿态。
时生才从国防军的驻扎营回来,事情算不上大,只是这个节骨眼上略微麻烦了些。扫向他敞开的领处,时生了然,没有多问,如实向他汇报。
自邬捷从半山的怒江路出去后,魏知珩临时变更计划。邬捷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换路走,而不是行威山凯的老路,只是还没出孟邦,有人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一条路伏击的人有十几个,穿着其他几个山头部队的衣服,又没军章,拦车就无差别射击。只是这地方毗邻城区不过一两公里,而城区驻扎着的不仅仅只有孟邦军,还有签过短暂停火协议的政府警察部队,以及缅国防军。枪一响,军车就闻声赶来。
“人或许没死。”他说,“缅政府在附近部署了人手,因为最近内战,似乎也是早有所预料。”
时生认为这样太操之过急,魏知珩要她死,哪怕人死在孟邦也全然不顾。
而威山凯前脚出事,邬捷要是在这时候死了,还是在孟邦,麻烦也是极大,想捂嘴,未必有人信。这么一来,原本集中于当阳万海的视线会落在孟邦,落在魏知珩身上。
这个刚上任的孟邦主席,谁都想推下去,虎视眈眈,撕一口肉下来。
魏知珩掐了烟,不太在意:“那边怎么说。”
“缅军还在排查车里的人员身份,我们的人没有继续追踪下去,让她跑了。那女人跟身边的双胞胎中了枪,跑也跑不远,已经让人追过去了,只要跑出边境,去任何一个战区都必死无疑,到那时候就不关我们的事。”
“只是….”时生料想到威山凯前脚出事,老挝那边未必不会有人查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追查到他们的脑袋上。他担心摘不出去,因小失大。
“老挝军方那边若是派人查起来,总是瞒不住的。缅政府吃了封口费,也不知道会不会按规矩办事。”
魏知珩转过身坐回办公桌椅上,微微抬了抬下巴,舒服后仰。
听着他的汇报,良久才哼出一声。
“他们窝里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您的意思是…”时生许久才恍然大悟,停顿了下,不确定地问,“踢皮球嫁祸于人。”
魏知珩没有否认。
或许这一开始就是魏知珩布置的局,威山凯亦或邬捷,总要下套一个。如今局势打仗是件极为正常的事情,死个人没什么了不起,唐突地进入缅甸境内,量他威山凯不敢汇报。况且伏击的人又不是他安排的,两人积怨已深,内斗频繁,要怪,只能怪自己得罪了人,怪得了谁?
缅军的办公部如今可灯火通明,几个小时前缅现驻孟邦区总上将其闵亲自通了电话询问处理。
时生知道那群人多半也心知肚明,试探的态度抛过来,无非是想看看能不能趟浑水。目前态度还算平和,毕竟谁也不想在自己地盘上打仗。
但他依旧担心这群人出尔反尔,若是跟老挝军方联系,事情就棘手了。
魏知珩制止了他的担忧,悠闲地播下一通号码。
时生顿默。号码对面是缅国防军。他抬头,就见那头很快接通,似乎就是专门为了等着一通电话打来。
不知说了什么,魏知珩微微一笑,说当然可以,最近内战频发,共同维护好首都的治安才是重中之重。说话语气颇为客气,魏知珩面挂笑意,句句分寸,处理结果约莫很快出来,多半又是四处打游击的山头部队,让他们不必过于担忧,近些日子会设立几个检查站,与缅军共同驻守。
那头似乎也没有不满意他的处理方法,在魏知珩最后一声嗯后挂断。
时生清楚,事情解决了。摆明是要让魏知珩亲自承诺不会再出事,治安区出现大乱子,也给双方台阶下,别把事情闹过火,谁面子上都好看。
这回就当没发生过,当作山头部队的游击枪战,至于车里人的身份,都不重要,到时候不承认就是。
做无赖这种事,魏知珩也擅长。
处理完,魏知珩摁了摁眉心,有些疲惫。
旧伤且才痊愈,又添新伤,两次都是同一个女人,时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劝诫他早些休息,随后退出书房。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繁星点点,魏知珩坐了一会儿,没什么睡意。
隔壁房间的门被轻手拧开,空荡荡的空间找不出任何点缀装饰的家具,除了中间那张柔软的大床。动作很轻还是吵醒了轮岗守在床边的保姆,保姆慌忙起身。
室内没有开灯,她伸手就要去摁,被抬手制止。
随即被吩咐出去。
待到门再一次关上,床上的人略微皱起眉头。魏知珩坐在刚才保姆空出的位置,离她近了不少。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能安安静静地接受他的注视。不会骂他,也不会仇视,虽然更喜欢她能活蹦乱跳,富有生机的样子。但文鸢实在不懂事,也不讨喜,永远也学不会怎么取悦人才能换好日子过的道理。
相比于养过的所有东西里,文鸢是唯一特殊亲手照料的。可偏偏也最不识好歹。
那个时候,是想死了一了百了,还以为他真的会杀她呢。
哪有那么好的事?
魏知珩由上至下,一寸寸地审视她露在被子外的肌肤,看见她干瘦的手背吊着的营养针,有些青瘀的阴影。是因为她不吃东西,在他面前顺从,走了之后却吐得干干净净,所以日渐消瘦。
要不是今天看那段监控,恐怕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
是要绝食明志,可真是有骨气。
魏知珩讥讽地抿出个弧度,随后在床头翻找出药箱里的药膏,手掌轻轻抚上她脖颈的脉搏。
借着窗外明亮月光,他得以看见被掐出的淤痕,动作缓慢地揉开。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这副身体对他本能的恐惧,床上的人连睡梦都在呢喃挣扎。漂亮的眉头紧紧蹙起,魏知珩凑近想听,女人声音又停了。
今天医生检查完再一次告诉他文鸢的身体情况。说她现在精神状态濒临崩溃,情绪起起伏伏是因为压抑过多,身体底子也差劲,久了郁积成结容易养成病。人的意志不可控制,这是药物无法治疗的。
剩下的魏知珩没再听。
这才哪到哪,就受不住了。殊不知这个世界上想活命却无法如愿的人多了去,她非但不珍惜,还一个劲找死。除了蠢,他想不出什么形容词。
可她又太脆弱了,脆弱到他只需要用用劲就让人灰飞烟灭。
望着她平静的睡颜,魏知珩犹豫,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在他心头停留。
而床上的人做了长长一场梦,梦里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断变换,金瑞在她眼前消失,他说他要走了,攥着她手腕,红着眼,眼底滚出一行泪。
他要走了,这次真的要走了。文鸢,你要好好地活着,别做傻事。
她惊恐地追去,光着脚跑啊跑,滔天的海水淹没了她,男人还是离她远去,没有丝毫犹豫。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湛蓝色,文鸢坚定地继续走,海与天际连接处又一轮朝阳,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方向。
鼻腔逐渐灌入海水,窒息感再度传来,她克服对于深渊的恐惧,整个人埋入海中。
真傻啊,以为这样就能解脱。
文鸢,你可真傻,因为走到绝路,所以只能找死。
是不是很可悲。
女人猛然睁眼,那声音熟悉无比,和他的模样同样恶劣。
文鸢从睡梦中吓醒时太阳已经高升。
刚检查完,保姆与住家的医护正在床边说着话,见她醒了,立即上前检查询问情况,问她有没有感觉身体哪里不适。这一觉睡了近二十多个小时,已是下午两点了。
文鸢只觉劫后余生,从濒死的窒息感缓过神来。睡得太久,脑袋又昏又涨,保姆早上才帮她擦过身体,这会儿她身上又开始冒汗,黏黏腻腻地。但现在还不能够洗澡,会着凉。
她听着保姆与医护的话,始终沉默不答。
或许是魏知珩生出了一丝仁慈,她没有继续呆在笼子里,而是转移到了房间中。
这个房间和笼子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少了围栏和锁链。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做好了一切防护措施,24小时轮岗的监守,防止她再自杀。
连梦中那样痛苦地死去都是一种奢求。
端上来的东西文鸢一口也没吃,全都摔了个粉碎。现在她与魏知珩撕去了脸皮,想演,太难了。她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消息传入魏知珩耳朵里却变了味道。只知道她在闹绝食,什么也不吃,准备躺着等死。
晚上,魏知珩发了很大一通脾气,文鸢再次从房间里被囚禁。
这次男人气性很大,森冷地告诉她,什么时候听话吃饭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随后头也不回地摔上门离去。
他显然低估了一个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的绝望挣扎。被他的话刺激到濒临崩溃,文鸢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拿头去撞笼子,用被强迫剪得毫无伤害的指甲抓挠撕扯自己的脸,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厌弃。
从来没有哪一刻,文鸢如此痛恨自己长了一张这样的脸。
等人赶来,笼子里的人奄奄一息,脑袋上流了不少血,脸颊红肿,意识也模模糊糊。
在虐待自己这件事上,魏知珩难得佩服她的勇气。身体还没好利索,力气已经足够把自己折腾得半生不死。
书房监控中反复冲撞笼子的模样还在脑海浮现,魏知珩看了许久,看了好几遍。困笼中要长出翅膀飞走的鸟,宁愿自毁,也不愿意妥协。
看着床上毫无求生欲,被打了镇定剂睡过去的女人,魏知珩任何情绪都没有,明明应该生气,现在却只觉得疑惑。
疑惑她为什么能有那么强的意志力,倘若放一把枪在面前,换做他人会跪地求饶,百般求生。
而她,他心中激起一阵涟漪,不是愤怒也不是欣赏,是一种不解。
换做了她,若有两颗子弹,必然是要拿着枪送他一颗,再自己留一颗,同归于尽的。
这件事情上,魏知珩确信她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