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得到一颗完美的苹果？
  是每天按时浇水施肥，精心照料，还是将幼苗栽种下后，便由着自生自灭，生死不管？
  又或者，直接买下长势良好的苹果。
  一，二，叁，塑料袋随着前行摇摇晃晃，那红艳的果子仿佛给阴沉的环境放了把火，能把一切东西烧起来。
  她或许已经疯了，这么急不可耐跑过来，只为一个没有准确答案的结果。
  寒风包裹住过于瘦削的身体，思绪繁杂压在心中，温嘉宁只觉得步子越走越沉重，应该询问他吗，应该让他知道吗？
  如果事实真的如猜想的一样，她，有面对的勇气吗。
  长呼出口气，冷空气如尖刺般扎入肺内，眼睛触目可及的地方，都是一片寂寥，希望自己能够清醒些，得出准确判断。
  温嘉宁迟疑了瞬，宁梧路24号，应该没错。
  之前都是在唐宜雪模糊的描述中，略微窥见过这个地方。
  “我家呀，小区里有一大片的梧桐树，秋天会一地都是，吃完饭写作业的时候，经常能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到好多小孩在树底下伴着落叶玩秋千……”
  口述的形容变成实质，喧哗吵闹。
  这么直接到别人家里来，也不打一声招呼会不会不太好。
  等她站到了门口时，才想起这事。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的，没回过神就已经将车开到了着，虽然有些冒昧，不过踌躇抬起放下几次后，她还是按了按门铃。
  舒缓的音乐响起，温嘉宁莫名有丝紧张。
  可等许久，却没人开门，于是她又按了几下，依旧没有人的声音，看样子不在家。
  不在家吗？手不自觉攥紧。
  不安，惶恐，无措，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回到了车内，只感觉心里的弦崩的更紧了，现在是下午6点左右，按照唐宜雪的家庭构成情况，家里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
  或许正好一家人出去聚餐，没有在家，她只能先这样安慰自己。
  将塑料袋放在了副驾，她面上覆盖着阴霾仍未消散，却在触及到那双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时，抬起手揉散眉头。
  “玥玥，今天打算吃什么呢？”
  她表情稍稍变软，跟一直乖乖坐在车上的小孩询问。
  “都可以的，姐姐。”小小的人儿听到喊她马上抬起头，还补充了句：“宁宁姐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可以吗？”
  她在察言观色。
  这表明自己此刻，也让她感到危险。
  小心翼翼，偷偷瞧着后视镜观察着温嘉宁，看着既可怜又可爱。
  湿润柔软如同幼兽，多么熟悉。
  记忆中，她的身上似乎总是会停留，这么一双相似的眼睛。
  模仿着，学习着，渴望得到所有人的喜爱。
  “那……吃番茄炒蛋也可以吗？”明知道玥玥最不喜欢吃的就是番茄，可此刻她有心逗人，想让玥玥放松下戒备。
  听到此，小孩迟疑了。
  手指几番与自己对抗，最终还是点点头。
  只是之后就垂着脑袋，看着闷闷不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无法宣泄，只能顺从。
  “不要为了他人的夸赞而受委屈，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东西，如果事事都受委屈，那往后还会一直有，多对不起自己呀。”
  似曾相识的话语又从嘴里说出，她含笑。
  “妈妈和爸爸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所以喜欢你，可不是因为你是个听话的小朋友哦。”
  说完后她继续专心开车，让玥玥能慢慢消化，大人总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家庭变故却总归孩子是会最敏感察觉的。
  谢行瑜……
  刚认识那段时间，胆小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
  却又毫无生气，像个永远只会同意的木偶。
  虽然跟着他们生活之后，有很多思想行为都有改变，但似乎在骨子里，已经被深深烙上隐秘伤痕。
  要又一次选择逃避，选择抛弃吗？
  花了那么多时间，一点一点教会他，如何感知爱，接纳爱，付出爱，让他如今成为一个有感情鲜活的人。
  她真的能够，愿意再次伤害他吗？
  不放弃他，自己又该以什么方式面对他，她能和从前一样，毫无顾忌的对他好吗？
  温嘉宁没有办法给自己答案。
  新买的苹果被放在了茶几上，之前买的橙子摆到已经外皮都开始脱水，连带着整个身体萎缩的小了一圈，只能丢进垃圾袋。
  她迟钝的拿起水果刀，将长长的果皮削掉，递给看动画片的玥玥，又小心将刀装好收起。
  “咳咳咳……姐姐，这个里面有虫子！”
  她哒哒哒的跑到她面前，小手举起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向她告状，里面一条肥硕的虫子正在不停的蠕动。
  她又切开了好几个，基本上都有或多或少的腐坏情况。
  买的时候，明明外表看起来都是好的。
  温嘉宁接过，摸摸她的头，回答很轻很轻：“那就丢掉吧。”
  原来她的问题才是最大的啊。
  小时候的她，在父亲的保护下，只需要认证着当好孩子这个角色，日渐长大，温成国却被迫缺位了让孩子成为大人的阶段。
  于是她只能就着父亲的方式，照本宣科。
  谢行瑜的伤口已经长成疤痕，而她的伤口在内里无法被轻易瞧见。
  她是一颗注定被虫蛀殆尽的苹果。
  因为在母体时，她的芯里就藏进了一粒微小的虫卵。
  于是伤都是从芯里长出来的，刚开始没有扩散，外表也无法察觉，只有等内里被吃干抹净，落到地面，虫子钻破表壳爬出来，粗心的果农才知道。
  原来这颗苹果，早就已经坏了啊。
  可她现在觉得是正常的，似乎每个人都有痛苦，她外表无碍，她仍看起来是好的，于是她开始装作正常。
  “姐姐，我可以一直不吃番茄吗？”
  “当然啦，这个是合理的要求，只要你补上其他的营养，一样可以健健康康的，姐姐支持你。”
  今天一路上玥玥都很安静，还想着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她没有想到，这个小朋友开口，就是提这件事。
  “能够主动拒绝不喜欢的事，真棒！”
  温嘉宁继续拉着小手往家走，到家后，门口透出细碎的光。
  想了想，将拿出的钥匙放回包里，伸手敲敲门，玥玥不解的看着姐姐的动作，却见不一会门就被打开了。
  她惊喜睁大眼睛：“小鱼哥哥！你回来啦！”
  小朋友一下扑过来，抱住带着碎花围裙和手套的少年。
  看着他难得露出些手足无措，她沉郁的心情稍稍减淡了些，绕过他们进去换好鞋，坐到沙发上休息。
  而谢行瑜给玥玥换好鞋之后，小孩依旧缠着他不放，只好抱着她到沙发两人一起坐会。
  “今天这么晚回来，吃饭了吗？”
  “还没，我们中饭吃得晚，想着晚点吃。”温嘉宁摇摇头，看他们的样子笑：“这么粘你，你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
  他就着玩笑回复：“从到家到现在，我的时间只够把家打扫了一遍，暂时还没来得急煲汤。”
  “哦，原来是田螺哥哥啊。”
  他们凑的近，声音小也能听清，十成十的调侃语气，她还特地加重话语中的“哥哥”二字。
  她笑眯了眼，这句话给他耳带上点红，少年明显败下阵：“说不过你，想吃饭要晚点，冰箱里放了水果你们可以先吃点垫垫。”
  谢行瑜站起身去了厨房，玥玥还想跟着去。
  “哥哥要去做饭，玥玥陪姐姐看会电视好不好呀。”将茶几上的橘子剥开，温嘉宁拉住将橘瓣放到她嘴边询问。
  她这才坐下，没一会就沉浸看起了动画片。
  正当她云游天外的时候，玥玥凑近小声问：“姐姐，田螺哥哥是什么意思啊？”
  “咳咳——”
  小十万个为什么不合时宜的上线了，她明显被这个提问呛了下，但依旧睁着眼睛瞎掰：“就是夸你小鱼哥哥很勤快很贤惠的意思。”
  “可是贤惠，不是形容女孩子的吗？”
  “所以才没有直接说这个词，而是换了个方式嘛。”
  “原来是这样……”玥玥一知半解的点点头，调整好原来的坐姿，继续盯着电视里的卡通角色，她缓了空气，便以为此事翻篇。
  可没有想到，就在吃完饭之后，这孩子就给了她个“惊喜”。
  她拉了拉正在收拾碗筷的人，仰头看他。
  小孩郑重的给谢行瑜鞠了个躬，然后大声说：“谢谢田螺哥哥给我做饭！”
  这句话差点没把两个人呛死，她忍了好半天才憋住笑，然后又花了点时间给小朋友解释，不能直接把这个称呼当夸奖说出来。
  越解释越乱，不过还好没过一会玥玥就有些瞌睡上头，她也囫囵过去了。
  把人抱到房间睡好后，准备从房间出来，谢行瑜靠着门框好整以暇的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她整个人身体僵住。
  本就心里藏事，让温嘉宁不上不下，她没开腔，他也就直接不说话，只是跟着人走。
  “……”
  那双眸子安静无波，仿佛能轻易看穿伪装。
  她走到门前，就被挡住了去路，只能抬起头看着他。
  刻意维持轻松和谐的氛围消退，她被拉住手回到客厅，两个人似乎都心里藏事，却都默契的在等对方开口。
  指腹不自觉抵住摩挲她的指尖，冰箱发出嗡嗡的运行声。
  过度安静的环境下，她没来由的心慌。
  他却只是开口说：“指甲都长长了，我给你剪剪吧，姐？”
  很家常的对话，像是每个家庭都会发生的。
  “好。”她回答。
  对于谢行瑜突然回来的情况，她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前不久打电话，他还在说会忙。
  可他也有过突然回家的情况，她一时也分不清，他是因为想家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能憋着口气。
  但少年的视线，却只是专注的盯着她的手。
  她指甲甲型长得很漂亮，是偏杏仁的形状，修剪起来也简单，少年拉着她的手仔细的修剪，看起来是在做一件极精细的事一样。
  “你……”
  “姐。”他喊她，却又没有下文，沉默在两人间流转。
  剪完的指甲被用纸巾包好，丢进垃圾桶。
  两人却因着动作凑的很近，他没有抬头，但她能感觉到，有浅淡的热气喷撒在手指上：“我可能，找到温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