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毁灭瞬间
作者:李佳玛      更新:2025-10-07 15:05      字数:7334
  通往新国际机场的青屿干线上,车流如织。
  黑色平治平稳行驶在中间车道,加仔全神贯注握住方向盘,一路保持着安全车距。后方不远处,阿兆驾驶着黑色皇冠,Power则是习惯性地警惕观察着周围。
  车内,气氛依旧带着出行前的轻松。
  方佩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正和身旁女儿讨论着札幌的雪景和温泉,脸上带着期待的笑意。齐诗允一一回应,偶尔会歪过头,透过车内后视镜,与前排的雷耀扬交换一个温柔眼神。
  男人看似放松地靠在椅背,不过多年刀头舔血练就的本能,让他仍保留着一丝对周围环境的警觉。
  但此刻,左右两旁都是出行的车子,大家都有条不紊的向前匀速行驶,看久了也令人视觉疲劳。
  黑色平治一路向前,透过挡风玻璃,已经可以看到新机场流线形的海鸥展翅外观,头顶上,客机在不断起降,是属于天际的另一种繁忙景象。
  雷耀扬拨开袖口看了看腕表时间,和加仔说着稍后车子停泊在机场的具体位置,又略显担忧地问及齐诗允,需不需要提前服药缓解恐高焦虑……
  然而,他们都并未察觉到,一辆看似笨重、毫不起眼的泥头车,早已如同潜伏的毒蛇,悄然盯上这辆豪华座驾。
  一个身型干瘪消瘦的男人坐在泥头车高大的驾驶室里,心脏正在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新塑的面孔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扭曲,一头冷汗甚至浸湿了鸭舌帽檐和脸上的口罩。他死死盯住前方那辆黑色平治,眼中翻滚着刻骨的仇恨和一种病态的亢奋。
  唐大宇的蛊惑、蒋天养的承诺、以及他自身积压许久的怨毒和恨意,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灭的冲动。
  程啸坤并没有选择蛮干。
  成功追上雷耀扬的座驾后,他先是利用几次变道和车速变化,让中间的几个大型车辆作为遮挡,又逐渐地、不着痕迹地隔开了后方那辆一直紧跟着的黑色皇冠,间隔了两辆车的距离,让Power和阿兆的视线短暂受阻。
  心跳频率如擂响的战鼓,掌心被冷汗浸湿,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几乎要打滑。男人反复告诫自己:慢一点、不能急…再慢一点……
  就在加仔因为后方车辆被隔开、车内气氛轻松而略微放松警惕的一刹那……
  就在齐诗允侧头,对母亲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的瞬间……
  或许只有零点几秒……
  机会来了———
  程啸坤眼中顿时凶光毕露,猛地将油门踩到底!
  庞大的泥头车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咆哮,车头猛地向左一甩,以一种决绝而精准的角度,狠狠撞向平治的左后侧!
  这个角度,正好对准的是副驾驶座后方的位置,而雷耀扬!那个杀父仇人!就在那里!
  “———轰!!!!”
  刹那间,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被极度挤压撕裂的巨响,在道路上猛然炸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的蛮力天塌地陷般从右后侧狠狠袭来!平治如同被巨人手掌狠狠拍中的玩具车,完全失去了任何可操控的能力,车子猛地向前蹿出,同时失控地旋转、侧滑!
  安全气囊在瞬间爆开,雷耀扬只觉得左边身体遭到重击,白色气囊猛地砸在脸上胸前,剧痛和窒息感同时袭来———
  他耳边不断被玻璃碎裂声、金属扭曲声刮过,与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混合成毁天灭地的交响!
  一声震耳欲聋的、属于金属被极度挤压、撕裂、粉碎的恐怖轰鸣猛然炸开,仿佛天与地都在这一刻被狠狠撕裂!
  世界,在无法逆转的状态中彻底颠覆。
  “诗允!阿妈!!”
  前排的男人在剧痛、眩晕和漫天飞舞的安全气囊粉末中,用仅剩的理智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但后方袭来的冲击力实在太过强劲,齐诗允几乎是在瞬间就被这铺天盖地的碰撞震到昏厥。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瞬的关头,坐在后排右侧的方佩兰根本来不及思考,但母性本能超越了人类所有的反应极限!
  她没有选择蜷缩自保,她用尽全身力气,在慌乱中解开安全带,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阿允——!!!”
  “抱住头!快抱住头!!!”
  同时,中年女人猛地扑向坐在雷耀扬正后方意识已经不清晰的女儿!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死死地、毫无保留地护住了齐诗允的头部和上半身!
  也正因为她这个保护性的扑挡动作,使得原本可能直接承受更多冲击力和飞溅玻璃碎片的齐诗允,被母亲温暖而柔软的身体紧紧包裹住。
  而方佩兰自己,则因为扑过去的动作让整个身体暴露更多,后脑和背部重重地撞在严重变形的车门框和刺入车内的尖锐金属构件上…这一刻,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
  在一阵强烈的剧痛过后,女人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
  现场顿然变得无比混乱,程啸坤一击得手后,他透过碎裂的车窗,看到那辆平治后备箱被撞得深深凹陷、冒着白烟失控旋转的惨状,一股混合着病态快感和极度恐惧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够了!够了吧?!
  雷耀扬那个扑街肯定受重伤了吧!
  还有那个死八婆…那个老女人好像也……就算不死也要瘫!
  就在他暗自得意安慰自己时,内心深处的怯懦和恐惧在此刻彻底占据了上风。他无比害怕再次被差佬抓住,更害怕蒋天养昨日在电话里同他说的不铲除雷耀扬,自己将会「生不如死」!
  但是此刻,他根本…没有勇气再撞第二次去确认生死!
  “走!快走!”
  程啸坤像是自我催眠般低吼着,手忙脚乱地挂上倒挡,庞大的泥头车发出刺耳的噪音,艰难地从无比混乱的车流中退出。
  霎时间,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远方似乎已经响起一阵交通车刺耳的鸣叫,让驾驶位上的干瘦男人不敢有片刻迟疑,猛地调转方向。
  他如同丧家之犬般,趁着现场混乱不堪,趁后方Power和阿兆的车还被阻挡的宝贵几秒钟,不顾一切地疯狂逃窜而去!
  命运最残忍之处,就在于它总在你最不设防、最满怀希望、最接近幸福的时刻,撕下所有伪装的平和面具。
  以最蛮横、最不可理喻、最猝不及防的方式,露出狰狞的獠牙,给予致命一击。
  灾难的降临,没有任何预兆。
  雷耀扬的意识几乎在撞击的瞬间涣散,但这生死关头,他顾不上那个已经逃窜的肇事者,只有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极度恐惧与保护的本能力量,如同高压电流般击穿了他所有的麻木与痛楚!
  “———妈!!!”
  男人疯狂地、拼尽全力挣扎,用受伤的身体,死命撞开那扇已经有些变形的车门。他踉跄着、几乎是从车里滚跌出来,然后飞快起身,扑向后方!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冻结。
  四肢百骸瞬间像是被泥浆包裹,粘稠又冰冷的拖住了他迈出的脚步。
  只见平治的左后侧,已经彻底塌陷、扭曲、碎裂…如同被巨兽的利爪狠狠撕扯过!后车窗玻璃已经完全消失,后备箱中的旅行箱已然变形,只剩下狰狞的、参差不齐的锋利边缘。
  而后座左侧…已是一片狼藉的人间惨状。
  齐诗允歪倒在严重变形的座椅里,额角一道深刻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涌出鲜血,鲜红的液体迅速染红了她苍白的脸颊和散落的长发,她双目紧闭,已然陷入深度昏迷,毫无声息。
  而方佩兰……方佩兰……
  她大半个身子,以一种完全扭曲的、超越了人类生理极限的、彻彻底底的保护性姿态,死死地、毫无缝隙地覆盖在女儿身后………
  仿佛在撞击发生的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体内爆发出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和决绝,将自己化为了最后一道血肉盾牌!
  后面那张齐诗允特意为她准备的、柔软温暖的羊绒毯,此刻已被从车外刺入的、冰冷尖锐的金属构件彻底搅烂,上面浸满迅速扩张刺目得令人眩晕的、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
  她的头无力地垂着,只有脸侧靠在女儿冰冷的肩膀上,原本红润的面色已经变成一种可怕的、死寂的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生命…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破碎的身体里飞速流逝……
  “阿妈!!!”
  雷耀扬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破碎而绝望的哀嚎!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绝望,像无数把无形的冷冽刀锋,狠狠捅向他的心脏、割开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彻底撕碎、碾磨成灰烬。
  男人短暂怔忪,立刻又疯了一般扑上去,徒手去掰那严重变形、死死卡住的车门框架。
  十根手指,瞬间被锋利如刀的金属边缘割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毫无知觉……
  疼痛?早已被精神撕裂的剧痛彻底淹没!
  “兰姨!!!允姐!!!”
  这时,加仔也从驾驶座的冲击中挣扎出来,他额头撞破,血流披面,跌跌撞撞地冲到后座另一侧,看到车内惨状时,他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惊惶,不顾一切冲到大佬身侧帮忙。
  突然间,后面车辆接连停下,发出刺耳的尖锐。
  因为拥堵,只能狂奔赶来阿兆和Power见到这场景,两人脸色同时剧变:
  “大佬!!!”
  “Call白车!!!快!!!”
  Power反应极快,一边朝周围失控尖叫的人群大吼,一边立刻掏出手提疯狂拨打999。
  周遭,是其他车辆惊恐万分的喇叭声、还有路人发出的尖叫、呼救声、以及某种混乱的、背景噪音般的哭泣声。
  此刻,雷耀扬血淋淋的双手还在不停拆开变形的金属板,冷汗不断从他皮肤下渗出滚落,像是在一遍一遍提醒他的徒劳无功……
  他的世界,在短短几秒钟内极速崩塌。
  从温暖明亮、充满欢声笑语的期盼天堂,骤然堕入冰冷、血腥、充满扭曲和绝望哀鸣的、彻头彻尾的人间地狱!
  原本精心憧憬的札幌雪原、浪漫的冰雕、温泉氤氲的热气、家人的笑语、异国的新年……所有关于美好未来的想象和计划,在这一声巨响之后,被彻底击碎、碾轧成齑粉,化为最残酷的泡影。
  新年假期的所有温暖与期待,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野蛮而荒谬的车祸碾得粉碎,余留永远都无法被洗刷干净的猩红色彩。
  温度变得严寒刺骨,希望灭绝的窒闷笼罩着整个空间。
  他的视野里,只剩下扭曲的钢铁、殷红的鲜血…还有至亲微弱得即将熄灭的气息、和无边无际的、足以将灵魂都冻裂的恐惧与绝望。
  男人跪在扭曲变形的车身旁,徒劳地、一遍遍地试图撼动那冰冷的金属,想要触碰到里面生死不知的至爱之人。
  这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又无力的毁灭感,如同最深最黑暗的海啸,将他彻底淹没侵吞。
  头顶上,那片原本灿烂无比的、象征着希望与旅程开始的阳光,此刻却冰冷无情地照耀着这一片狼藉如炼狱般的车祸现场,讽刺得令绝望。
  方才发生的所有喧嚣都已变作尘埃。
  灰白的世界,重新被一种刺耳的、枯燥的鸣响取代———
  救护车与警车笛声,编织成一张紧张的网,笼罩着混乱的事故现场。
  雷耀扬几乎是被阿兆和Power半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双眼赤红看着救护人员用极其小心的动作,将后座那两个对他而言重于生命的女人,依次从扭曲的钢铁残骸中转移出来。
  母女二人被迅速抬上担架,送入消防处控制中心派出的流动伤者治疗车。
  而此刻,方佩兰的情况,看上去不再像最初那般血腥恐怖。
  可她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仿佛生命的光泽正从她身体的每一寸逃离。医护人员表情颇为凝重,在她颈间固定了护颈,又快速进行着基础生命支持。
  另一旁,齐诗允额角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但依旧昏迷不醒,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救她…先救我阿妈!!!”
  “求你们先救她!”
  男人的声音嘶哑破碎,完全失了往常的冷峻与沉稳。他抓住一个医护的手臂,染血的指节因用力而颤抖,眼中…是近乎哀求的绝望。
  他宁愿自己承受千百倍的痛苦,也无法承受失去她们任何一个的可能。
  这时,同样遭受重创的加仔也被另一辆救护车带走,他额头撞破,肋骨可能骨裂,但意识尚存,脸上满是对这次意外的愧疚与惊惧。
  不出十分钟,治疗车和救护车风驰电掣般驶向最近的医院。
  比白车宽绰许多的车厢内,灯光惨白,只有仪器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雷耀扬没有知觉的左手紧紧覆盖主齐诗允冰凉的手,右手则无意识地攥握成拳,还未凝固的伤口渗出血来……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男人的目光死死锁在并排躺着的母女二人身上,每一次方佩兰微弱的喘息都牵动着他的心神,每一次仪器数据的跳动,都让他心脏骤停。
  车箱内冻得令人寒毛倒竖,世界缩小于这方寸之地,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祈祷。
  少顷,医院急症室门口,早已收到通知的医疗团队严阵以待。担架车滚轮发出急促的声响,迅速将两人分别推向不同的抢救室。
  “家属请止步!”
  一名护士上前,拦住了想要跟进去的雷耀扬。
  男人前所未有狼狈,像一头被困的野兽,焦灼地在抢救室外狭长的走廊中来回踱步,身上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昂贵大衣显得格外突兀。
  阿兆和Power沉默地守在一旁,脸色同样沉重。
  少顷,有护士过来要替他紧急处理手掌的割伤和脸颊的擦伤,都被他粗暴地推开:
  “我没事!”
  “里面怎么样?!告诉我里面怎么样!!!”
  他勃然大怒,眼底布满血丝,情绪正处于随时都会崩溃的边缘。
  直到医生简单却强硬地表示,若不处及时理伤口可能无法恢复正常,也无法进入后续的探视,男人才像被抽空了力气般,颓然坐下,任由护士为自己消毒包扎。
  酒精刺激伤口的刺痛通过手指蔓延到心脏,却远不及此刻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煎熬。
  就在这时,坏脑带着一行人匆匆赶到,却被现场迫人的低气压激得冷汗直冒。
  听到这阵脚步声,雷耀扬猛地抬头,那双被悲痛席卷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一丝冰冷的、属于奔雷虎的锐利寒光,尽管这寒光之下,是摇摇欲坠的脆弱。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河水中捞出来:
  “坏脑,那辆车撞过来的角度…不是意外…就是冲住我来的!”
  男人喘着粗气,努力凝聚起几乎涣散的神志:
  “那群废柴差佬的调查根本不作数!我要知道…司机姓甚名谁!背后又是谁在操纵!明天之前我就要确切答案!”
  尽管心神俱碎,他那在黑道腥风血雨中磨砺出的本能,依然精准地判断出了异常。
  这场灾难,绝非偶然!
  听罢,坏脑重重点头,留下一众精悍得力的保镖嘱咐几句,又立刻转身带几个细佬离去。
  远处,抢救室的红灯依旧亮着,时间一分一秒都如同酷刑。
  护士仍然在清洗伤口,可雷耀扬只觉得双手麻木冰冷,根本无知无觉。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感觉自己正被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吞噬。
  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与朦胧中,齐诗允仿佛漂浮在温暖的羊水里,像胎儿一样蜷缩在子宫中。
  她记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身被一种奇异的安宁包裹。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是阿妈的声音。
  那声音撕心裂肺,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极致惊恐和哭腔,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阿允!阿允!!!”
  “抱住头!快抱住头!!!”
  痛苦又真实的呼喊在耳际不停回响,让女人心脏骤然揪紧!她张口想要回应,却发觉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眼前是一道暖色调的光线,如老式电影放映机般,闪过一幕幕她熟悉的画面:
  起先,是深水埗狭窄的板间房,阿妈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哼着温柔的小调,回头对她笑……
  然后,是她第一次拿到《明报》实习工资,给阿妈买了一条廉价的丝巾,阿妈一边嗔怪她乱花钱,一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眼角闪着泪光……
  紧接着,是阿妈在清和楼油烟缭绕的后厨,挥动着锅铲,汗流浃背,却在她放工进门时,立刻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靓汤……
  最终,是雷耀扬第一次正式来家里吃饭,阿妈紧张得手忙脚乱,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不停地给那男人夹菜,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审视和期盼……
  画面温暖而清晰,充满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和母亲无尽的爱。
  但渐渐地,视线里阿妈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阿妈?”
  “阿妈你去哪里?”
  齐诗允不禁在梦中焦急地呼喊,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
  方佩兰没有回答她,但她看见阿妈站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面容慈和,依旧穿着那件她熟悉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棉衫,对着她温柔地笑。
  中年女人眼神里,充满了道不尽的不舍与牵挂,可她却却轻轻地、缓缓地向后退去。
  “乖女……”
  随后,方佩兰的声音悠悠传来。
  听起来已不再是惊恐的哭喊,而是变得异常清晰又和蔼,仿佛就在自己耳边低语,却又带着一种遥远的空灵:
  “阿允不怕…阿妈在这里……”
  “不要走啊阿妈!你带我一起走!带我一起走!不要丢下我!”
  齐诗允在梦中痛哭失声,撕心裂肺的剧痛席卷而来,她用尽全力拼命向前奔跑,却怎么也追不上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
  而方佩兰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却依旧温柔,带着无尽的牵挂嘱托道:
  “傻女,不要跟过来……”
  “以后…阿妈不可以再陪你了……你以后…要食多点饭…不要一心挂住工作…夜晚记得盖好被……”
  “阿允,你要生生性性…同耀扬好好过日子…他是个好男仔…爱你…惜你呀……”
  中年女人的声音渐渐微弱,身影几乎透明,化作点点柔和的光粒,如同冬日呵出的白气,缓缓消散在虚无的黑暗中。
  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最深沉的不舍与爱,仿佛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轻轻落在齐诗允的心上:
  “阿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我阿允…要好好活下去…要幸福啊……”
  “阿妈——!!!”
  顿时,齐诗允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哭喊,猛地从无尽的黑暗和悲痛中挣扎出来!
  朦胧模糊的视线被医院病房刺目的白光眩得睁不开眼,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而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酸痛也在瞬间袭来。
  她醒了。
  但那个梦境的最后瞬间,那些逼真到残酷的分离感、还有母亲彻底消失的画面,让她即使在醒来的瞬间,也被巨大的、不祥的悲痛狠狠攫住。
  泪水轰然决堤,再次模糊了尚未恢复的视线。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便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不堪的恸哭。
  而此刻,抢救室的门恰好打开。
  医生走了出来,面色沉重地…走向如同石雕般守在门外的雷耀扬。
  而齐诗允的苏醒,与另一个抢救室传来的最终消息,几乎同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