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哭泣(谦语篇)
作者:爱吃辣条的玖      更新:2025-10-14 17:14      字数:3430
  过了两天,白灯又给她弄来了一副新的轮椅。新座驾像小车一样,舒适,安全,稳定,自动挡,速度也快。虽然没法直接用自己的脚走路,却也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活动自如。
  这代步工具给没考过驾照更没开过车的人一种别样的速度体验跟刺激。
  到底是年纪还小,得到这么个新玩具,玩了一上午都不嫌腻乎,一度快把自己转到头晕才停了下来。
  三个人都很宠她,下午白灯又给她拿来一个相机,消失了快一天的男人即使嘴上说着厌烦,却会抽空陪她一起吃晚饭。
  也许是要面子的人不想让别人落下什么话柄,但究竟有几分逢场作戏,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饭桌上,男人冷不丁开口:“要吃饭还是要拍照?”
  她相机不离手,全神贯注拍了一天景和物,眼下开始把镜头对准自己。
  方修谦不喜欢被透过镜头这样定格,凝视。平日里从不自拍,手机于他而言只是通讯的工具,跟别人的合照也是少之又少。
  男人就像纸老虎,永远只会口头威胁,不会付诸行动。
  宁汐语不管他。无法近距离看,只能镜头替代肉眼,画面在他脸庞上聚焦,进而放大他的五官。
  他安静吃饭,吃相斯文,基本没有太大幅度的动作,也没有刻意端着,特写略过他低垂的眉眼,咀嚼时张开的唇瓣,吞咽时喉结的细微滚动。每一帧,都不偏不倚落在她审美的极致上。
  面前的食物索然无味,眼前的人于她而言更秀色可餐。
  没拍几张,镜头里白灯的身影蓦然闯入,他弯腰在方修谦耳边低语了几句,男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小两口吃个饭还隔这么远?”方横天不请自来,声音带着戏谑。他身后紧跟着几个横眉怒目、凶神恶煞的保镖,满臂的刺青,一身的腱子肉,宁汐语一看这群人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他随意拉开侄子旁边的位置坐下,又说:“也是奇了怪了,现在的小年轻谈个恋爱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块。”
  餐桌五米长,两人相隔就有多远,不见恋爱初期的半点柔情蜜意,反而显得有些生分。
  他用探究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说是看望,实则来视察。
  方修谦又怎么会不知道男人的动机,对他不请自来的行为略有些不满。还带着几个随行的人,这般阵仗,无异于一种无声的入侵,方修谦的领地意识被触犯,自然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碍于眼前的人是长辈才一忍再忍。
  然而了解侄子脾性的人又怎么会不给面子,他一个眼神扫过,身后的几人当即心领神会,把手上的礼物全放下后,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他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宁汐语虽然不是因他而伤,却是经由他手底下的人被弄断了一条腿,还险些丧命,他这心里还真有几分愧疚。
  他对宁汐语笑笑:“对不住了,侄媳妇,早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也不至于闹出这种误会。”
  也怪他这侄子性子内敛,总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有心仪的女孩子也不吱个声。
  方横天这人虽然在外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对自家人一向仁慈,对小辈也一向溺爱。
  道歉是真心实意,然而一向睚眦必报的人,有些话得说在前头。
  方家家训,不管在外面多么耀武扬威,在家里面必须卸下在外所有的身份和架子。洗净一身血雨腥风,收敛锋芒,无论自身多么权势滔天,于至亲面前,从不允高高在上的姿态存在。
  而其中大忌,便是说谎,妄语欺瞒。
  若两人的关系是真的,过去所有事情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在撒谎,不说在她身上赔了多少钱都会连本带利讨回,就算再卖她个千百次,也不足以抵消方修谦在他这直接毁掉的客户渠道。
  侄子他舍不得动,伤了更是心疼,宁汐语这个无关人员,就未必能在蓄意欺骗他后,还安然无恙。
  他话都是对方修谦说,无疑于含沙射影,宁汐语听了个模模糊糊,只抓清楚一个重点。若是被发现两人这层关系是假的,她极有可能小命不保。
  深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噩梦过后,睡意全无。熄灯后的房间被一片化不开的黑暗笼罩,四周静得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而这无边的夜,总能轻易击破人的心理防线。
  心里万千思绪翻涌,是在医院里和母亲最后一面,此后天人永隔,只剩下一块冰冷的墓碑立在眼前,是父亲在被自己捅了一刀后,叫嚣着死不瞑目,充满了诅咒的无声呐喊。
  压抑,孤独,焦躁,无助,这些负面的情绪如影随形,总是在夜里一寸寸吞噬着她。
  她在想这个点对门的人也许早就睡了,可实在害怕,能求助的人也只有他。
  有节奏性地敲门声,带着试探,在门口蓦然响起。
  一向浅眠的人于黑暗中睁开眼,神色有些警惕,打开房门,她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蜷缩在门口。夜色沁着寒意,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身上胡乱披了一层毛毯。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抬头,眼眶泛红,目光潮湿,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怯,“我做噩梦了,害怕……。”
  以前她的房间很小,任何东西一目了然,狭小但温馨,而现在她住的地方太大,徒有精致的躯壳,空荡而冰冷,找不到一丝活人的温度。
  他看着她,一时无言。眼神中混杂了困惑与审视。
  她忽然伸手,轻轻攥住了他睡衣的一角,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可不可以……让我跟你待在一块?”
  “把灯打开。”方修谦只是漠然丢下这句,随即毫不留情关上房门。
  呼啸而过的冷风从她耳边刮过,惊得本就有些颤抖的身体更瑟缩了几分。
  她紧紧裹着身上的毛毯,也没有再敲门,就这么静静靠在男人的房门前,只要一想到一墙之隔内有他的存在,那些啃噬她内心的阴暗跟恐惧,仿佛找到了避风的港湾,慢慢平息下来。
  房里灯火通明,暖黄的光线驱散了每一处角落的阴霾。
  在门外冻了许久才等来男人开门,宁汐语将自己更紧地裹进毛毯里,安静地蜷在沙发上,直到男人端来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冰凉的指尖才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她安静到全然不似白天的活泼,神色恍惚,目光发滞。
  见惯了她生动的笑脸,眼前这个沉默到不发一言的人,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也许是白天二叔的话刺激到了她。
  “不用多想,你的命是我救的,是生是死,别人说了不算。”
  她没有担心这个问题,忽然说:“很快就要开学了。”
  一眨眼已经八月中旬,而她却始终只能坐在轮椅上不能站起,别说是去上学,连基本的走路都无法维持。
  她奋笔疾书,来自于多少个日夜的努力,好不容易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大学没法上,也辜负了母亲一直以来的期望。
  方修谦算算时间,随口应了一句:“是快了。”
  她又问:“我这条腿还能好起来吗?”
  他回:“定期做康复训练,也不是不能恢复。”
  等她好起来,能够正常走路,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大学不会因为她瘸条腿故而延迟开学,这样的特例跟宽限显然她这个毫无背景的人,根本享受不到。
  等待她的,只有复读,重考。家里发生这么大变故,她只看到未来一片黑暗。
  她把刀插进生父心脏里时,没掉一滴眼泪,此刻却因为无法上大学的事情,而抱作一团,细细啜泣,看样子,伤心到极致。
  虽然有个妹妹,方修谦仍是无法理解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在想些什么。情绪喜怒无常,变化多端。从晴转阴,甚至能毫无征兆地下起暴雨。
  “要哭就出去哭。”把人放进来已经是他不可多得的施舍与仁慈,不代表可以随意他面前宣泄情绪,他的耐心不包括接收噪音的污染。
  “没、没法上大、大学了,还得、复读、重考……。”她哭到哽咽,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
  他听了个大概,勉强拼凑成原语,忽然想把她脑袋敲碎,看看里面是否只剩一团浆糊。
  她哭得实在难看,也越来越大声,起初还是细微的啜泣,这会情绪全然失控。
  声音尖锐又刺耳,每一秒都在挑战他忍耐的极限。
  他不管不顾,无动于衷,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她。
  哭声在他平静的注视下慢慢收敛,很快弱了下去,她倒是懂得察言观色,读懂了他眼底的不耐,于是见好就收,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紧抿着唇,吸吸鼻子,又恢复了安静。
  忽然变乖,他也不是不能给她点奖励,“谁说,你不能上大学了?”
  “可、可是……。”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和原因,唯独忽略了现在的后台。
  他无意安慰,不过是她的声音太过聒噪,这夜深人静,避免又被烦扰。
  “你什么时候入学,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他语气平淡,透着习以为常的居高临下。即便延迟一年,校方也绝无二话。
  她飞快地抹掉脸上的泪痕,情绪收放自如,很快恢复笑脸,带着一丝得寸进尺的试探:“亲爱的,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她一扑过来,他像是早已预料般骤然起身,轻车熟路地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