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好时光(下)
作者:
弗里敦的小柏林 更新:2025-06-02 14:01 字数:3521
温钧野站起身,他伸手先扶了蕙宁,再轻声唤过妹妹,护着两人站到了自己身后。
“见过明王世子。”蕙宁欠身行礼,语音清雅,仪态端庄,眉眼间却不显惧色,落落大方,自有一分世家女的雍容气度。
梁鹤铮想起来上次马球场初见,好像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单纯觉得长得还挺漂亮,然后便是她居然对自己的马匹有些了解,还借机让温钧野战胜了自己。
温钧野对她如珠如宝,他对她越来越感兴趣。
温简容素来内敛,此刻只略略低了头,躲在嫂嫂与兄长之间,唇角微抿,一双清眸偷偷打量眼前这位世子。她年岁尚小,识人未深,但在家塾里见过梁鹤铮几回,那时便觉得他孤傲冷峻,眼神像凌空的鹰隼,有点害怕。
温钧野温和一笑,缓声道:“梨山春光正好,山花烂漫,我带家人来散心。”
“我也是。”梁鹤铮环顾四周,淡淡地道,“顺便还能打猎解闷。”他随手一指,身后数名随从正提着几串野味,雉兔纷陈,血迹未干。他微扬下颌,略带挑衅地问:“这些是今日所获,若不嫌弃,是否一同享用?”
这语气不像是邀请,更多像是施舍和炫耀。
温钧野回身看向蕙宁,眼神询问蕙宁是否要留下。蕙宁稍稍偏头,眸光却落在温简容身上。女孩儿明显不愿与梁家之人多处,唇角轻轻一撇,虽未出声,却已显露几分抗拒。
蕙宁正欲婉拒,忽听山道另一侧传来一声少年清脆的呼喊:“叁哥你快瞧!我刚才和人比试,射下一只小鸟!”
说话的正是温钧逸,他年岁尚幼,性子却极活泼,奔跑中几乎绊了自己一跤,却仍高高举着手中猎物,像是献宝般地冲向哥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略矮半头的少年,神情不太愉快,小脸鼓鼓,眉心紧蹙。
二人气喘吁吁来到近前,后头的少年见了梁鹤铮,只得硬着头皮行礼:“大哥好。”
梁鹤铮白了他一眼,见他两手空空,眉峰冷冷一蹙,眼里浮上一丝嫌恶:“就这点本事,也好意思显摆?”
少年一怔,脸色瞬时涨红,却又不敢顶撞,只低头退到一边,像只受了斥责的小兽,眼圈微红,嘴唇紧紧抿着。
梁鹤铮向前踏了一步,笑道:“弟弟们既然比试过,我们作兄长的,不如也切磋一番,看看胜负如何?”说着,他便伸手取过随从递来的弓箭,直接朝温钧野递了过去。
这一把弓,乌木雕纹,弦如丝绢,显是精工之物。他手腕微抬,姿势随意却不失威仪,那股“我自立于山巅”的气势,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张扬。
温钧野本能地伸出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弓弦的那一刻,忽地收了回来。他微一颔首,眉眼带笑,语气却温柔坚定:“我今日是陪妻子与弟妹出游,春林初茂,山鸟和鸣,哪有心思射猎?世子一番好意,我记下了,日后若有闲暇,自当奉陪。世子若无他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他说完便欲转身携着妻子与弟妹离开,可还未迈出两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淡淡冷笑,夹着些许不急不缓的讥诮。
“怎么?国公府的小叁爷何时也这般束手束脚了?”梁鹤铮负手立于不远处,神情悠然,唇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初春里院墙边悄然探出的梅骨,看似清淡,实则锋利,“从前你可是意气风发,谁敢拦你一步?怎地如今,倒像个怕事的寻常夫君,连比试都要瞻前顾后,难不成是怕输了让你夫人没了脸面?”
他话虽说得轻巧,却偏偏在“夫人”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眼角余光更是有意无意地往蕙宁那边扫了一眼。
阳光从薄云后透出些暖意,落在一行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钧野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梁鹤铮,神情间隐有不服,却也只是一闪而过,旋即压了下去。他的眼睛本就清亮,此刻在光下更显得沉静如水,少了些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沉稳。
身侧的蕙宁却轻轻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指尖,指腹微凉,将他从那一瞬的犹豫中唤了回来。她静静地望着他,一语未发,却仿佛在说“不必与他计较”,随你心意便好。
温钧野垂眸望她,嘴角一扬,笑得有些释然,转头再看向梁鹤铮,语气不疾不徐:“也许是吧。从前没心没肺,什么都敢,如今身边有人了,自然要小心翼翼些。小世子若是有闲,便在此好好赏春,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不再回头,执着蕙宁的手,与家人一同缓缓离开。
梁鹤铮立在原地,望着那几人离去的背影,眉间却渐渐聚起一缕思绪。他记得从前的温钧野,桀骜张扬,哪曾肯让一步?可如今,竟能当众隐忍叁分,甚至转身就走。
莫非,真是因了一个“妻”字?
他目光最后停留在那道袅袅娜娜的背影上。女子身段纤柔,步履轻移,裙摆在春风中微微摇曳,仿佛水面掠过的风。
梁鹤铮忽地失笑,心头莫名多出几分探究,可又觉得荒谬可笑,毕竟,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有?他正欲随弟弟一道转回山林继续射猎,方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脚步轻轻赶来,衣袂翻飞,带着稚气与匆忙。
他回眸一望,却见方才还躲在温钧野身后的小妹妹竟跑了回来。她生得眉清目秀,眼眸圆润如黑葡萄,皮肤白得几乎透亮,也是个美人坯子,此刻正气喘吁吁地抱着一支小弓箭,后头还跟着两个下人。
那小姑娘朝梁鹤铮行了一礼,声音脆生生的:“给世子请安。”她转身将弓箭双手递给方才比试输了的明王叁子梁燕锳,神情认真极了:“方才四哥哥走得急,忘了将弓箭还给梁公子,这是我们的不是。”
说罢,不等几人回应,她便像只小鹿般“唰”地一下转身跑了。风吹起她发间的流苏,拂在耳侧,像春水击石,留声不留形。
梁燕锳一愣,下意识追出两步,却又觉不妥,站在原地,鼓了鼓嘴,竟有些无措地退了回来。他低头看看那支弓箭,又看看远处那道渐行渐远的小小背影,脸颊上竟浮起些微微的红晕。
梁鹤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却也未作声,只随口念了句“莫负好时光”。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脚下是草芽新吐的泥地,春意在脚边悄悄滋生,而他心中那点微妙的波澜,也在春光里慢慢沉了下去。
归途中,落日已沉至山后,只余霞光残照,染得官道两旁的柳枝都像蘸了胭脂一般。几只春鸟掠过林梢,啼声清脆,惊起一阵细碎的风。
蕙宁侧首看着温钧野,柔声问:“你向来喜欢骑射,今日怎么一直都不肯动箭?”
温钧野闻言笑了笑,随意说着:“是喜欢,可也不见得非今日不可。你看今儿个天气这般好,正适合陪着你们出来散心。况且——”他顿了顿,眼角一挑:“上回我爹不是说了嘛,叫我少与明王府的人来往。我听进心里去了,不想再给家里添烦。”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淡,眼里却不再只是少年郎的轻率。
那双眼睛里依旧有着少年天然的光泽,却又像琥珀里凝住的光,有了沉静和内敛的锋芒。那光,不再只是简单随性、不计后果的明亮,而像一盏灯,替两人照着一段将来。
蕙宁心头微动,倚在他肩上,声音像春水边的风:“我只是怕你闷着,不开心。”
温钧野转头,望着她笑:“怎么会不开心?你在我身边,我便是被困京中十日,也不觉闷。”
他低头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他看得出神,忽然叹了口气:“你不用总担心我。我是个粗人,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再说——也不一定就是和梁鹤铮打猎。我们之间本就有些旧怨,谁知道哪天这旧怨翻了新账,闹将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蕙宁抬起脸来,眼底带着一丝顽皮的笑:“那我学射箭,你教我,好不好?”
温钧野听了,眼睛一亮,唇角带笑:“那我肯定赢得你哇哇哭。”话才落音,忽而欺身靠近些,唇擦着她耳尖,声线压得极低,带着不着痕迹的狎昵:“晚上在床上哭给我听,好不好?”
蕙宁脸“腾”地烧红,在他腰间轻轻拧了一把,嗔他:“弟妹还在呢,莫胡说。”
声音软得仿佛糖融在茶里,带着叁分恼,七分羞。
温钧野吃痛也不恼,只是低低笑了,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四人一道在山脚下吃了晚饭,这才不紧不慢回转国公府。
华灯初上,院中灯火正暖。温钧野刚进书房没多久,便提笔准备写功课。他那字,说不上丑,可也断不能说好,总归是歪歪斜斜的,看着都替他累。
蕙宁换下外袍,披着一件香云纱软袄,捧着书坐在炕上,一边默念着方才看到的诗句,一边时不时偷眼看他,过了会儿书便来看他进度如何。
“礼传嫡统,禅让以贤,古今异路而皆成大治——君道所归,果当何择?”
这是李嵩老夫子布置的题目。
蕙宁蹙着眉,心下思量,这题本也不易,既涉古礼,又论王道。她凑近些,只见他只写了两叁句,满页白纸,字迹犹疑不定。
温钧野察觉她过来,抬眼见她眸光含笑,却透着一丝揶揄,忙搔搔头皮,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脑子,拎马鞭还行,拿笔杆就犯糊涂了。怕是今夜要写到叁更。”
蕙宁掩口轻笑:“你若叁更还未成,我就陪你到四更。”
他说:“别,你这一陪,我分神得更厉害。”
红袖添香,佳人在旁,他哪里还能专心致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