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这是错的吗,哥哥。”(三更)
梅尔有点跳累了,她退了出来,嘴角依然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脸颊因微醺而染上了淡淡红晕。
靠近萨洛恩时,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篝火般的光芒,倒映着眼前人的身影。酒劲上来,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带着不容对方拒绝的力度,直接握住了精灵的手。
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薄雾般的眼睛与梅尔热烈的目光相遇。她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额前的碎发仿佛在火光中微微跳动。
梅尔没有给他思考或拒绝的时间。她拉着他的手,身体重心微微向后倾斜,然后猛地一扯。萨洛恩猝不及防,身体被她带着向前倾去。他几乎是被迫地离开了座位,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梅尔欣赏着他僵硬的动作和眼中一闪而逝的不知所措,她应该捉弄他,强迫他融入那种群舞,但她突然选择放缓节奏,将他带离了最喧嚣的舞池中心,来到一处稍显安静的角落。
这里,篝火的光芒依旧温暖,但喧哗声被稍稍减弱,为他们营造了一个私密的教学空间。
梅尔努力思考着,两个人有什么简单的舞来着。
紧接着,她松开了紧握着他的一只手,转而将自己的右手轻轻放在他的左肩前,一般来说是搭上去的,但他对梅尔来说太高了,有点搭不上。而她的左手,则轻轻地、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握住了他微凉的右手。她的指尖轻柔地在他掌心描绘着,无声地传递着舞步的节奏。
她示意他放松身体,去跟随那份自然的摆动。萨洛恩垂下眼睫,他能感受到梅尔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那温暖的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空气中弥漫着梅尔身上淡淡的香气,混合着篝火的烟味,让他陷入轻微的恍惚。
对于此时的萨洛恩而言,眼前的梅尔显得有些陌生,他好像又发现了梅尔的另一面。还是说,她开始真正地信任他了呢?不管是什么,都让这位精灵的嘴角越扬越高。
紧接着,梅尔开始示范着最简单的双人舞步。
她的脚轻轻向左踏出一步,然后是右脚。每一步都带着自然的律动,仿佛与大地的脉搏相连。她轻柔地引导着他的身体,肩膀轻轻地施力,带动着他的身体也作出相应的回应。
然而,萨洛恩显得有些笨拙,他的步子僵硬,脚下就像生了根,每一步都带着一丝迟疑。他垂着眼,目光紧盯着自己的脚,试图去理解梅尔的每一次移动。
感受到他的僵硬,梅尔忍不住笑了。“别看脚,”她轻声纠正道,声音里似乎还带着鼓励,“看着我。”眼前的精灵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抬起头,他的眼眸映入梅尔带着笑意的脸。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几分,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随后,她开始带着他缓慢地、有节奏地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像是一次新的尝试,一次新的探索,让他们在舞步中逐渐找到彼此的节奏。
篝火的光芒在他们身上跳跃,为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你就这么无趣吗?”希瑟猛地坐在卡兰迪尔对面,惬意地品尝着果酒,她的目光夹杂着几分看好戏的趣味,“你哥都去跳了,你咋不去?”
精灵的手指依旧缓慢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杯中的涩酒,此刻似乎也凝固了。
深蓝的长袍在篝火的映照下,非但没有变得明亮,反而显得愈发晦暗,像是把他整个人都裹进了更深的阴影之中,只剩下侧脸的线条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冷峻而疏离。
他完全忽视了希瑟的存在。
希瑟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耸了耸肩,转身又取了些下酒菜回来,边喝边吃,悠然自得。
卡兰迪尔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直到视线内出现了一道人影,径直坐在了他身边,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梅尔的裙摆极为顺滑,于是她坐下时滑了一下,导致她坐得特别近,几乎是挨紧了卡兰迪尔。
她当然没在意这一点,也没注意身边的人坐得有多僵硬,她的身体自然地微微倾向他,仿佛他只是身旁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没有生命,没有温度,更没有感受。
莉莉是在希瑟和梅尔进行喝酒比赛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她有些诧异地盯着梅尔的新衣服,好奇地在梅尔的裙子上摸来摸去。
醉醺醺的梅尔出乎意料地没什么反应,她只是笑嘻嘻地伸出手,揉了揉莉莉柔软的发顶,嘴里含混不清地唤着一声又一声“臭小鬼”。
“你妈怎么把你放出来了?”希瑟的声音带着几分故作的严厉,她轻晃着酒杯,酒液在杯中打着旋儿。“书抄完了吗?就知道出来玩!”
莉莉小声地反驳,带着一丝哀求:“我就玩这一个晚上嘛...”
“行行行,小孩不准喝酒哈,快滚吧,大人在搞正事呢。”希瑟摆了摆手,故作姿态地挥退莉莉,随即又将酒瓶倾斜,给梅尔的杯子将酒满上。
而莉莉死皮赖脸地黏在凳子上,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显然对这场“大人”的活动充满好奇。
希瑟显然是喝不下了,她的脸颊泛着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她开始拿在场的精灵们找乐子,反正她看他们不爽。
希瑟下巴对着卡兰迪尔抬了抬,问梅尔:“这家伙一直都是这样吗?”
“他...”梅尔的反应也开始变得有点迟钝,她的思维仿佛被酒精泡过,变得缓慢。
她靠在卡兰迪尔身上,歪头去瞧他,眼中带着几分困惑,“他...”
她“他”了个半天,也没“他”出个什么来。
希瑟笑得不行,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突然小声地对梅尔说:“我猜他们两个...还没成年呢。”
“成年了的。”一旁沉默许久的萨洛恩冷不丁开口纠正道,同时还格外认真地补充了一个具体的数字,“一百零五岁。”
这句话让梅尔陷入了思考,她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复杂的东西,嘴里不停地念着这个数字,最后,她豁然开朗地一拍桌子,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比我小一岁!”
“我比你们大。”梅尔开心得不行,她晃着手指,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轻快地指向萨洛恩,“你得叫我姐姐。”
精灵显得有些疑惑,那句“不能这样算”在喉咙里打转,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梅尔转头又扯着卡兰迪尔的袖子,笑嘻嘻地说:“你也得叫我姐姐。”
篝火的火光,在他们之间跳跃,这是他们今天第一次对视。
卡兰迪尔抬起目光,注视着她那双被篝火映照得明亮而带着醉意的眼眸,真正地、直接地望进她的眼睛深处。
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不适,却好像不再是厌恶。
那是一种近乎眩晕的陌生感,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粗暴地把什么东西从他心底最深处拽了出来,伴随着撕裂的响动,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
她的气息,带着酒后的微醺和一种他无法定义的情绪,如此接近,触手可及。
又出现了。
他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到了她的嘴上,那里不停地开合,闪烁着湿润的光泽。
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如鼓,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胸腔。
忽然间,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直到她扭开头,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这种窒息的凝滞才被打破。
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回,瞬间将他淹没。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有时短暂停留,有时干脆无视。
他有些不理解,明明他们也可以相处得不错,至少,他以为是这样。难道上次自己做得不够好吗?
他不是都顺着她了吗,不是已经尝试着去妥协了吗?为什么还是不行呢?
...
凭什么。他想。
一股强烈的愤懑情绪迅速涌上心头,和其它的情绪一起灼烧着他的理智。
凭什么他要忍气吞声,为了一个人类不断妥协?
她总是撒谎,坏主意层出不穷,越来越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好像整个世界都应该围着她转。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能够如此随心所欲,丝毫不顾忌他人感受?
而他,却要被这种无名的情绪反复拉扯,备受折磨,不得安宁。
为什么他还得去讨好她,就因为他哥这么说了,他就必须服从?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哥哥。
你总是替我做决定,我也习惯了听你的安排。
毕竟我们的选择往往一致,同时,因为你总是对的,或者说,我不关心这些决定带来的后果,即便最坏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你说想出去便出去,你说应该带回个人类同行我也接受,你说让我尝试缓和和她的关系我同样点头。
我觉得好难啊哥哥,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讨厌这种无法抑制的感觉,我讨厌这种失控。
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一点都不快乐。
我一点都不快乐。
在火光与人群的喧嚣中,精灵举起酒杯,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液体顺喉而下,灼烧着他的食道,带来一阵刺痛,但这并不能浇灭他心中愈发汹涌、愈加深切的烦躁。
随即,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目光重新停留在自己身上,那双眼眸中的迷茫,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感受,他的嘴唇就已经压了下去,果断而决绝。
这是错的吗。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