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成为幽灵已有将近九百年，格雷女士的面容仍旧保留着生前的年轻与端丽。她穿着一袭淡灰色长裙，神情如常般沉静，只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此刻比往日更显空洞和警觉——她望着阿莉娅的方向，却并未真正看着她。
  “你今天一直都藏在这座雕像里，对吗？”阿莉娅看着终于现身的格雷女士，忍耐着问道。
  格雷女士微微点头。
  “那天晚上也是。”阿莉娅的眉头逐渐拧紧，“你就在这里，看着我四处寻找你，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格雷女士继续点头，灰蓝色的眼睛淡淡地看着阿莉娅，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不仅如此，那晚她还亲眼看见赫奇帕奇学院的拉斐尔神色慌张地冲进来，几乎跑遍了整个塔楼，又急匆匆地离开。
  阿莉娅对此沉默了片刻。这时，格雷女士开口，语气略显戒备：“你是怎么知道汤姆·里德尔的？”
  “……是你把冠冕交给他的，对吗？”阿莉娅没有直接回答格雷女士的问题，反而轻声反问。她推测，格雷女士很可能是在偷走冠冕之后，将其藏到了某个隐秘的地方。然后里德尔通过某种手段，从格雷女士那里得知了冠冕的藏匿之处，才有机会将其带走，并在之后……对它施加了某种黑魔法。
  “怎么可能！”格雷女士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声音紧绷：“那个狡猾的学生、阴险的诱骗者，是他——”
  话音未落，她忽然停住，目光定定地落在阿莉娅身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向她一样。“你为什么这么问？”她的声音低了些，“你……最近见过他？不可能......”
  “因为我知道，汤姆·里德尔曾拥有过那顶冠冕。”阿莉娅平静地说。
  格雷女士沉默下来，左右踱步，似乎在权衡。片刻后，她只是低声说道：“也许吧……这些事情已经太久远了，我不太记得了。”她没有再多看阿莉娅一眼，神色回避，缓缓转身，似乎想再次隐入雕像之中。
  “那你知道……他把冠冕又带回了霍格沃茨吗？”阿莉娅不理会她的动作，只皱眉问道。
  格雷女士的动作猛然一滞。她转过身来，目光牢牢锁在阿莉娅身上，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阿莉娅观察她的表情，语气平静地重复：“你不知道他把冠冕带回来了。”
  “你知道……”格雷女士的眉头紧锁，“难道冠冕在你手上？”
  阿莉娅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从巫师袍的内袋中取出那顶镶嵌着蓝宝石的鹰形冠冕——罗伊纳·拉文克劳的遗物。
  格雷女士仿佛怔住了，身形在空中轻轻一晃。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试图触碰冠冕，指尖却还是从中穿过——幽灵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现实的物体。只是那一瞬，她便察觉出了些许不同，那顶冠冕不再像从前那样纯粹，原本象征智慧的魔力，如今多了一层说不清的扭曲与紊乱。
  她紧盯着那顶冠冕，语气变得凌厉而急切，“你对它做了什么？”
  “不是我对它做了什么……”阿莉娅低声答道，“是里德尔对它做了什么。”她顿了顿，又问道：“您觉得，它……变成了什么？”
  格雷女士凝视着那顶冠冕，神色变得深沉而难以捉摸。她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看过它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一时也记不清了。自从半个多世纪以前——她将它的下落告诉了那个“善解人意”、且自称“求知若渴”的男孩之后，就再没主动去想这件遗物。
  ……但，也许……也许他确实曾试图好好使用它。也许她的错误，并未让冠冕彻底湮灭……它依然可能被赋予意义。或许……她并非真的看错了他。
  灰扑扑的幽灵没有回答，只是目光黯然，像是被某种沉重的阴影困住了。阿莉娅隐约察觉——格雷女士对这顶冠冕，并非单纯的愧疚或排斥，那其中还混杂着某种压抑的执念，甚至……对汤姆·里德尔的选择，仍残留一丝未尽的期望。
  阿莉娅沉默片刻，然后抽出魔杖。
  在两人的中间，空气被轻轻划开。阿莉娅先是用魔杖在空中写出那句铭刻于冠冕上的箴言，然后，她轻轻一挥魔杖，字母瞬间散落，又重新聚拢。
  格雷女士怔怔地看着那行新显现的字迹，她抬高手臂，似乎想要抚摸那代表“女儿”的字符，但指尖终究从中穿过。
  四周安静得出奇。格雷女士无声地坐到地上，动作极轻。她没有流泪，没有崩溃，只是像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一般，沉默许久之后，才低声开口：“我输了。”
  我输了？阿莉娅疑惑。她看了一眼那行字，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幽灵，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她只是认为，如果这顶冠冕真的有所谓什么“正确的归宿”，那大概也只与格雷女士有关。
  “我不该告诉他的。”格雷女士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着手捧冠冕的这个拉文克劳女生，知道她应该是找到了冠冕正确的符文结构。
  “那时候……我还太愚蠢。拿走母亲的冠冕时，我以为是在争取属于自己的证明。我把它藏进森林深处，远离人群，像是在掩埋一些东西——也许是骄傲，也许是羞耻。”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接着道：“后来，他来了。那个叫汤姆·里德尔的学生。他聪明，言辞得体，似乎真心倾听。我一度以为……他能理解冠冕的价值，也理解我。”
  阿莉娅只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格雷女士打破了沉寂。
  “……你能告诉我，它现在的状态吗？我只是……觉得，它好像已经不一样了。”她的目光落在那顶冠冕上，神情复杂，“它变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它的气息......不再只是引向智慧，而是在某种意义上，诱人逼视更深的东西——像是被拉进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她说到这儿，眼神游移了一下，先是看向阿莉娅，又重新望向女孩手心那顶静静躺着的冠冕。
  “……我猜测，”阿莉娅沉吟片刻后说道，“它被里德尔——也就是伏地魔，制成了魂器，里面封存着他的一片残魂。”
  接着，她简要讲述了自己如何在有求必应屋中发现这顶冠冕，以及冠冕如何“引导”她进入梦境测评，以及她又是如何破解符文结构——并由此窥见了这件遗物所隐藏的“秘密”。
  阿莉娅并没有全盘托出，且说得轻描淡写，但已足够格雷女士震惊在当场。她的神情罕见地出现了裂痕，像是耳中听见了某种难以立刻理解的话语，整个人短暂地陷入迟疑与凝滞。
  “呃，这个，”格雷女士微微偏头，“我觉得，母亲......罗伊纳·拉文克劳，她不会……应该不会，让人做出这种测评。”她的话听起来有些犹豫，毕竟她自认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母亲。
  一时之间，两人都在低头思索。
  “阿莉娅·塞德斯莫——这是你的名字，对吗？”格雷女士忽然问。
  阿莉娅轻轻点了点头。她没有提及自己在破译冠冕符文时所见的那句暗示“塞德斯莫的血肉”的语句，也不打算现在提。
  “……那么，”格雷女士顿了顿，又问道，“你的测评体验，怎么样？”
  什么？听到这话，阿莉娅微微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原以为格雷女士也在思考某些线索，比如伏地魔是否真的将冠冕制成魂器，或者又为何引导她进行测评。
  对方以为阿莉娅没听清楚，继续平静地询问：“你的那些测评对象，不是说都是霍格沃茨的男生么？感觉怎么样？”
  “......不错，我需要它。”阿莉娅倒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这里有七份完整的测评表，你要看吗？”
  “那就算了，都是些小孩子。”格雷女士摆摆手，“只是有点好奇你的感受。”
  小孩子？阿莉娅在心里嘀咕。那些测评对象，如果算上出现在笔记本中的所有名字，有许多都是在几十年前出生的人物了，像邓布利多——甚至是上个世纪出生的。但她转念一想，对于已经以幽灵形态存在了将近千年的格雷女士而言，那确实也只能算是“小孩子”。
  “你这次的测评对象是谁？”灰白色的优雅幽灵微微低头，指尖抵着下巴，继续“好奇”地问道。
  “克劳奇、斯内普、布莱克。”阿莉娅简洁地说了几个名字。
  “这么多？”格雷女士看起来很惊讶，“一起吗？”
  “嗯？不，叁选一。”阿莉娅低头看了一眼正静静躺在她掌心的冠冕。在医疗翼苏醒后，这几天的沉思与回忆，让她始终绕不过那个问题......虽然对于伏地魔还有许多未解之谜，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冠冕魔力的构成......而且......这顶冠冕是拉文克劳留给她女儿的遗物。
  “居然是叁选一，”格雷女士用指尖轻点下巴，认真地问道，“那你这次打算选谁？”
  “我谁都不选。”阿莉娅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面前这双灰蓝色的、若隐若现的眼睛，“我想把它还给您，格雷女士。”
  “还给我，为什么？这是你找到的。”格雷女士略微讶异，身形飘荡。
  “不为什么。”阿莉娅语气依旧淡淡的，似乎不肯多说，“这是拉文克劳女士留给你的。”
  格雷女士听后，静静地伸出手。她的手指穿过那顶镶嵌着蓝宝石的鹰形冠冕——一如幽灵的存在本身，无法触及，却也无比真切。她闭着眼睛，像是在感受那缥缈的触感，指尖仿佛能穿越记忆，触碰到过去的重量。
  许久，格雷女士才慢慢收回手，轻轻摇了摇头。“你留着吧，”她低声说，“它回到我手里，也没有意义了。”她停顿片刻，目光重新落在阿莉娅手中的冠冕上：“虽然它……可能已经成了魂器，但它还能继续测评，不是吗？”
  格雷女士轻轻叹了口气，让阿莉娅面前的温度又低了好几度。“如果要真正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只能继续下去。至于它是否真的成了魂器……我会想办法查清楚，也会找到摧毁那片残魂的方法。”
  她抬起头，“你已经完全看清他的秘密了吗？”
  “没有。”阿莉娅诚实地回答。
  “那就留着吧。”格雷女士点点头，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冷意，“只是他最擅长的，就是操纵人心……如果你真在梦中遇见了他，务必记住，他最善于利用你自己的欲望，说服你自己。”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学术的语调：“那么，下一位测评对象……你准备选谁？”
  阿莉娅沉思片刻，然后平静地答道：“斯内普。”
  格雷女士微微一怔。她在原地踱了几步，随即转过身来，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的确认：“你是说——现在的魔药课教授，西弗勒斯·斯内普？”
  阿莉娅点头。
  “噢，这，”格雷女士观察着她的表情，略一思索，“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她语气放缓，“我的建议是，你不必刻意在现实中做些什么。梦里本就容得下许多看似荒谬的片段，它们既不会让梦境立刻崩塌，又足以令对方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真实的预兆，哪些只是混乱的幻象。”
  她忽然若有所思，“也许……你还会有机会遇见真正的斯莱特林，或者格兰芬多。”
  即使是阿莉娅，也被格雷女士在“熟悉”之后变得愈发跳跃的思维懵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几秒后，她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霍格沃茨的两位创始人。
  “您是说……霍格沃茨的两位创始人？”阿莉娅紧皱眉头，觉得自己可能是时候离开了。
  “是啊，我印象里的他们，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格雷女士的声音带着几分回忆。
  阿莉娅耐着性子听格雷女士讲了一些过去的过去的故事，才终于得以脱身。
  她在转身欲离开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问了一句：“关于……召唤摄魂怪，您知道多少？”
  直到夜已深，阿莉娅才回到自己的寝室中，翻开测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