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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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情 更新:2025-06-17 14:42 字数:2865
往上数五代,楚国的皇帝都已算是明君中颇为痴情的。先帝纵在驾崩前,还不忘那作为生辰礼送给莲妃的白梅园。去岁林雨露经过那园子,垂出红墙的枝条上白梅长得极美,她本想进去瞧瞧,倒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回宫时提了一句,白鹤便道那园子是先帝当年下旨,除了莲妃外旁人不得进出,莲妃逝世后,便将几个伺候她的下人也都囚了进去侍弄梅花。
但仍算不得专宠。
祈盼帝王的长情,本就是痴人说梦。
林雨露没期盼过他能待自己多么专情,若只一时深情她便沉溺这一时。如同眼前围城的火树银花,盛放时在眼底绚烂如此,消逝之后,会是她将那轮明月丢下。
她不向楚浔讨要承诺,但她也希望这份爱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有多久?”雨露仰头望着城墙之上仍未止歇的烟火问他。
楚浔摸上她搭在石栏上的手探寻她的体温,偏头从她眼底的柔光看见漫天花火,把一支穿云箭塞到她手中:“到你瞧够为止。”
她怔愣着眨眨眼,回头对他笑:“陛下私库有多少银两?”
“下回自己去内库瞧瞧。”他手掌覆在她小腹,声音在轰鸣声中明晰:“以后也都是你和孩子的。”
“是吗?”雨露抬手,捏着那支穿云箭对准月亮的方向:“那要省着些。”
鸣响声起,虹桥之上的天绽开一簇花火。
她没等到烟火落幕便转身,一手挽着他,一手提着裙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漫天星火之下一直跑,直到拉着楚浔跳上候着他们回宫的马车,没有再回头。
车轿上她靠在楚浔肩头休憩,到宫门口时略停时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备着的披风。
到红墙之下,楚浔先下轿,将她抱了下来。
暖玉阁殿门大开,自回廊望过去,暖融融的灯火明亮如昼。
还没等她行至殿门,从雕花门边探出一个白影来,雨露还没来得及定睛,便见那人跳出殿门。她杏眼睁圆,瞧着那孩子一点点踩着连廊上木板向自己扑过来,与他抱了个满怀,幸亏楚浔扶了她后腰,叫她踉跄到他怀里。
“阿姐——”他唤声急切。
“蕴之?”雨露站稳,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略用手挡了挡有些被压住的小腹,问:“怎么入宫来了?”
“傍晚贺将军带我入宫来的。”林蕴之察觉到,松开她后低头瞧向她小腹,小心翼翼地想摸:“阿姐……你果真有孕了?”
她眉眼弯弯,笑道:“你要做舅舅了,以后可得稳重点。”
一直没言语的楚浔理了理披在她肩膀的披风,适时开口:“回殿,别着凉了。”
林蕴之瞥他一眼,挽着雨露的手与她同行,故意不理会楚浔。雨露倒是在心底笑他孩子气,回头略带歉意地望了眼他,才与他边说边行,走下连廊。
殿内备了一桌宴席,贺长风抱臂倚在门口候着,看这姐弟二人入了殿才跟着楚浔一起入殿,抬手一拍他的肩。
林蕴之推着雨露坐到主位,把那碗长寿面推到她眼前,拍了拍胸口:“阿姐尝尝,我亲手做的,娘在苏州教过我!”
知晓雨露闻不得太重的荤腥,猪油只放了一点。
她正要动筷时,画春端了最后一碟小菜来,调笑道:“小公子占了小厨房的灶台好久,娘娘再早些回来,这宴都开不成了。”
“他也占着我家的厨房几天了。”贺长风扫了眼小徒弟,毫不留情地揭穿:“分明只记了菜谱,根本没做过。”
林蕴之正要反驳,雨露倒是先开口,认真道:“舍弟在贺将军处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贺长风摆摆手,对她笑道:“放心吧小嫂嫂,这可是陛下妻弟,臣可不敢怠慢。”
开宴时遣走了下人,只留了画春侍书与白鹤一同坐下。雨露不能饮酒,怕也闻不得酒气,桌上便只备了茶水。她在外面吃了些乱七八糟的,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只吃了那碗长寿面,还夸了弟弟几句,将他夸得尾巴都要翘上天。
她没怎么动筷,楚浔也没。
因为在宫外捡了她吃剩的杏子酥栗子糕糖藕片梅子干,现在还揣着雨露叮嘱不许扔的半份酸枣糕,不敢扔。
不动筷,他便只瞧她温笑着同弟弟说话的模样,时不时替她添茶。
宴席至终,林蕴之瞧了眼似笑非笑的贺长风,最终还是道:“阿姐,我和师父今日来,也是要同你们辞行的。”
雨露端茶的手一顿,笑意淡了许多:“何时启程?”
“叁日后。”贺长风替他答了,隔着半张桌子望向她:“已离开北地数月,再不走恐生事端,你这弟弟臣就带走了。娘娘放心,边关不失守,他便会好好的。”
“待京中局势稳定,臣亲自送他回来。”
“阿姐……”林蕴之唤她一声,眼圈泛红地瞧向她小腹,“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你保重身子……”
楚浔捏过雨露的手,承诺道:“朕会顾好她。”
他却露出颇为严肃的神情,语气古怪:“怎样看顾?别以为我好糊弄,陛下后宫妃嫔无数,来日若有新欢,谁知会不会把我阿姐抛之脑后?她如今没有宁妃和贤妃那般家世——”
“林蕴之!”
雨露立刻叫停了他,一时竟不敢去瞧楚浔的神色,也不敢听他开口说些什么。
殿中一时静寂无声,众人神色各异。
其实这话没错,作为在场唯一一个雨露真正的亲人,林蕴之本就是最替她着想的那个。他明白天家无情,也知晓他这位阿姐恐怕无法再有真正自由的生活。不能让阿姐只有倚仗楚浔一条路,才是他真正接受同贺长风前往北地的原因。
楚浔倒是笑了,半垂了下眼,再抬起望他时像带着赞赏:“继续说。”
话不说清楚,要走也走得不安心。
雨露这才发现,十五岁的少年站起来,竟也能挡住她眼前一片灯火了。
“我阿爹只娶过娘一人,没有半个侍妾在府。”
“从前讨论起阿姐婚事,也都说宁把阿姐嫁去普通人家做主妻,也不去高门贵户做妾,若寻不到合适的,给她寻个上门女婿或是一辈子不嫁人都好。”
“就连阿渊哥,都向爹许诺过,此生只会有她一位正妻。”
他居高临下望向坐在雨露身边的楚浔,语气不是咄咄逼人,而是认真而严肃地向他讨要一个说法:“成王败寇,爹以自尽换林府流放,你毁了她的靠山,叫她一个人在宫里无依无靠,后宫还养了这么多人,我怎么信你能顾好阿姐?”
话音终于落下,殿内仍落针可闻。
林雨露捏着茶盏的手有些抖,眼尾泛红,像是想说什么,却只能先深吸口气来缓神。
“问得好,”楚浔按住她的肩,站起来与这位年少气盛的妻弟对视,却没有因被质问而起剑拔弩张之势,一字一句道:“林府倾覆,是朕之过。”
“今许你一诺,无论露儿腹中是公主还是皇子,中宫笺表与凤印同赐暖玉阁,”他手掌微沉,略一低头柔柔扫过雨露的侧脸,缓声继续:“只她愿意,由她另设女官或封赏安置另十六位世家女,此后六宫只皇后一人,不再有妃。”
“江山为聘,许你们林家当年想要的正妻之位。”
雨露倏然回头望向他,满眼惊诧,似是想站起来,又被他牢牢按住。
少年喉头滚动,正想再开口。
“至于倚仗,”楚浔袖口滑落半枚铜符,捏在指节间垂眸一息,隔着半张木案抛去,见被他接在手中,才道:“北境二十万兵马在贺长风之手,但若有一日朕负今日之言,你可持此符带兵入京——”
“朕十七岁执此符出征,贺长风十八岁拿了另半枚,如今你十五岁,能否为你阿姐的倚仗?”